时生_东野圭吾【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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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并未与她联系过的宫本夫妇回了信,对她表达祝福,称拓实很健康,要她不用担心。

  不久,她又来信了,这回明确地询问能否见见拓实,好像这就是她写信的目的。宫本夫妇开始商量。邦夫不大qíng愿,达子亦然。一家三口已经亲密无间,突然叫儿子去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见面,他也会不知所措。宫本达子还有一份担心——结了婚、过上了安定生活的生母,会不会提出要将孩子接回去?

  尽管如此,他们也不想拒人于千里之外。思来想去,邦夫最后在回信中用了“如果正巧有机会……”这样含糊不清的表达,想糊弄过去。

  须美子却真的按字面去理解了。或者,她看懂了这句话的含义,却佯作不知。于是,在拓实五岁生日后不就,东条须美子突然造访了宫本家。

  从前那个寒酸的姑娘已经变成一位稳重大方的少妇。她仍然很瘦,但身段已经显出女xing的圆润,妆化得很有品位,身上的绯色套装也不像是便宜货。

  这一天,正好宫本夫妇都在家。须美子在他们面前低着头恳求道:“请让我见见拓实吧。”说着,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看上去不像在演戏。

  当时,从爱知县到东京,无论从jīng神上还是身体上来说,都是件令人相当劳累的事qíng,更何况她来到东京也不知道能否达到目的。

  宫本夫妇决定让她见见拓实,但提出两个条件:一是绝对不能透露自己是拓实的生母,二是不能再拓实面前哭泣。须美子一口答应,表示绝不违背承诺。

  尽管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宫本夫妇还是让她和拓实单独见了面。这与其说是照顾她的心qíng,倒不如说是为了自己。他们担心看到这对分别数年的母子见面,自己的内心会动摇。

  亲眼看到健康成长的拓实后,须美子再次向宫本夫妇深深低头行礼。她两眼充血,似乎立刻就要潸然泪下,可直到最后都没有哭出来。她严格地遵守了承诺,因为她回去后,拓实还问:“那个阿姨是谁啊?”

  从此,正如拓实记得的那样,每隔一到两年,须美子都要来宫本家拜访一次。渐渐长大后,拓实开始疑惑,为什么那个女人是不是会来?为什么一来就让他们俩单独见面?同时,宫本夫妇也注意到须美子开始现出一种执着的眼神。

  达子说,叫她别来了吧,但邦夫劝解道,事到如今,哪能叫她不来呢!

  这个问题不久就解决了——须美子不再来了。

  当时,从养父母那里得知真相的拓实,对须美子并没有产生什么特殊的感qíng。时不时要来的特殊的爱意,这样的记忆是有,但在jīng神上仍觉得她是不相gān的人,至少没想和她见面。那样的麻烦事已经受够了,他的印象只是这样。

  虽说刚得知令人震惊的事qíng,拓实还是顺利通过了入学考试。上高中前,他加入了棒球社。父母在告诉他真相后似乎也没什么改变。养父仍以开出租车为生,每天都工作到很晚。养母为了拓实的成长,净给他做营养丰富的饭菜。

  然而,变化的确还是降临了。一家人如铁链般连在一起的心,渐渐地开始脱钩。

  7

  出了面馆,拓实到经常光顾的超市转了转。将打折的卫生纸拿到付款台后,拓实问面熟的女店员:“那个东西,有吗?”

  约莫三十五六岁的胖胖的女店员微笑着点了点头:“有啊。”说着,她从收款台后一个长长的塑料袋里拿出东西。

  “老是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反正是要扔掉的。”

  拓实右手提着卫生纸和塑料袋,左手拿着打包的饺子,回到家中。

  时生已在壁橱前睡着了。也许是太累了,他鼻息很重,几乎是在打呼噜。拓实放下手里的东西,打开了那台十四英寸电视机。这是从朋友那里拿来的旧电视,打开开关后还要过一段时间才出图像。他叼上一支艾古,点上了火。

  图像终于出来了,是一个著名主持人率队探险的节目。这是个每隔一两个月播放一次的特别节目。这支探险队深入非洲腹地和南美洲的热带雨林,每次总有重大发现或遇上一些刺激场面。这次的舞台似乎换到了海上,探险队员都上了船。从故弄玄虚的解说词中可以听出,这次他们要找一条大鲨鱼。到现在还在搞《大白鲨》的噱头啊!拓实苦笑了一下。史蒂芬·斯皮尔伯格的电影大红大紫,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拓实抽着烟看了看时生。电视的音量不算小,他仍没一点要醒的样子。拓实站起身,走过去打开壁橱。最上面有一条脏兮兮的毯子。他将毯子拖出来,盖到时生身上。他想到,自己还从未为外人做过这样的事呢。他一贯的态度是,和自己没关系的人,随他感冒也好,受伤也好,都无关紧要。

  反正,大家都是外人——变了声调的怒吼声又在拓实耳边响起。那是养父的吼声。

  真相公开后,亲子关系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下维持着。儿子对养父母很在意,养父母对养子的jīng神状态也很关切。可以说,在“必须和以往一样自然相处”的使命感的感召下,一家人成功地过着走钢丝般的生活。气氛有些不自然,但大家都认为只要维持下去,或许就能发展为一种良好的关系。然而,裂痕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产生了。

  拓实刚上高二不就,养父出轨的事败露了。拓实不清楚养母是怎么知道此事的,只是有一天放学回家,他看见养母正披头散发地哭喊,旁边坐着脸色难看的养父,他的衬衫袖子被扯破了。

  养父母和孩子之间在生活中相互关照,但夫妻之间并没有这样的关照。甚至可以说,笼罩着整个家庭的jīng神负担,最后都集中到夫妻关系上了。养父明显是在避免和拓实照面,对他来说,家已变成一个令人心qíng郁结的地方。于是,他开始寻找能使他愉快的所在。

  家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大家已无心估计彼此的感受。然而,这又引起了恶xing循环,养父出了事故,撞伤了人。

  虽说他不必负全责,也不会因此吃官司,但出租车暂时不能开了。除驾驶外一无所长的养父,从此就整天待在家里。妻子埋怨他:一心都在那女人身上,才会在至关重要的工作中闹出这样的事故。

  邦夫无言以对,便用喝酒来逃避现实。他喝得越来越凶,喝醉的qíng况多了,言语间也粗bào起来。

  尽管经常喝醉,邦夫心中也总有一个疑问:自己没了收入,可妻子似乎并不觉得太窘迫。自己家里没有存款,他还是清楚的。

  有一次,他盯了妻子的梢,因为觉得她出门时神qíng有点古怪。妻子去了银行,而且是家本该与宫本家并无关联的银行。

  妻子从银行出来后,他qiáng行抢下她的手提包,发现里面有多张万元钞和一个存折,上面显示每月都有一笔固定的金额进账。

  汇款人是东条须美子。原来,她为了表示对宫本夫妇抚养孩子的感谢,一直汇钱来。知qíng者只有达子,她刻意对丈夫隐瞒了此事。

  邦夫bào跳如雷,认为妻子独自用去了所有的钱。妻子予以否认,声称为防万一,一直存着这笔钱,并且只想用在拓实身上。可看看存折就知道,钱不时地被取出过。

  存折上剩下的钱,之前达子用掉的钱,今后将汇入的钱——二人为此一连争吵了多天,十多年前那对坐夜车去大阪接孩子的恩爱夫妻的模样已经dàng然无存。

  “反正,大家都是外人。”

  吵到最后,邦父迸出了这么一句。当时,他已经喝了很多酒。这句话出口的同时,他还向妻子扬起了手。拓实第一次看到养父对养母施加bào力。

  不能再待在这个家里了——这就是拓实当时的想法。

  突然,时生翻身坐起。因为没有任何先兆,拓实很láng狈。“怎么?你醒着吗?”

  “刚醒。”时生睁大眼睛看了看四周,“啊,这里就是你的住处。”

  “是啊。”

  “今年是一九……七九年?”

  “还用问?你的脑袋被打坏了吧。”

  “没,没什么,核实一下而已。”时生动了动鼻翼,“有饺子味儿。”

  “猜对了。我想你大概也饿了,给你买的。”拓实拿过饺子,放在时生面前。

  “哦,大概你也知道,我最喜欢吃饺子了。”

  “你喜欢吃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嗯,你喜欢,说明我买对了。”

  “你吃过了?”

  “嗯。”

  “在那家只有面条和饺子的店买的?”

  “你知道那家店?”

  “没去过。”时生轻轻耸了耸肩,“听说过。”

  “哦,那么个破店,居然也有人说起。”

  时生打开了包装,用一次xing筷子吃起来,还不住地点头。

  “好吃吗?”拓实问道。

  “好吃不好吃的,反正和听说的一样。”

  “你听人家怎么说的?”

  “味道说不上好坏,但一吃起来就停不下来。”

  “哈哈,”拓实笑起来,点上了已不知是第几根的香烟,“就是这么回事。谁说的?和我想的完全一样。”

  “我父亲。他说年轻时住在这一带,常去那家面馆。”

  “那店以前就有吗?我倒不知道。”

  “要去就现在多去几次,再过七八年店就没了。”

  “没了?会倒闭?”

  “拆迁,要在那儿盖大楼。”时生舔了舔嘴唇,更正道,“好像要在那儿盖大楼。这一带肯定会变样的。”

  “这一带还有什么好变?不过,玩意那家店真没了,还真受不了。等拆迁通知下来,我叫老板顶住别搬。”

  “顶不住的,会有榨地虫来bī。”

  “榨地虫?什么玩意儿?”

  “啊,没什么……”时生摇摇头,将视线转向别处,“那是什么?”他看着拓实从超市拿回的塑料袋。

  拓实诡笑着将袋子拖了过去。“这是我的好伙伴。”他轻拍两下。

  “像是面包。”

  “是面包,但和一般的不一样。面包切片时,最外面的皮卖不出去,这里装的就是面包皮,有三十片呢,不要钱。”

  时生一听就双眼放光。“穷人的比萨!”

  “咦?”

  “在那上面涂些番茄酱,放在烤面包机中一烤,穷人的比萨就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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