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视了几秒后,她移开了视线。
“我可不认为谜团都解开了”
“是吗?我们已经对御厨家的这场悲剧几乎了如指掌了呢。御厨启一郎对长子雅和断了念,而把孙子佑介当成自己的儿子来抚养,雅和因此所产生的心理扭曲,在启一郎死后以nüè待佑介的形式表现了出来,而为了逃脱这种折磨,佑介策划了一起同归于尽的火灾,这一切的一切我们不是都知道了吗?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知道什么呢?”
“总觉得还缺了什么”
“你多想了”
“不是”她从沙发上站起来,仰视着卧室的天花板来回踱步,停在了钢琴跟前。“刚才你讲述的故事里,没有出现我啊”
“当然咯”我装得很平静的样子,“你基本上就是一个局外人,和佑介遭受nüè待以及房屋被烧毁完全没有关联”
“是吗?”
“是啊,你想说什么”
沙也加在钢琴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深呼一口气。
“我记得我看到过”
“看到过什么?”我问。
她停顿了一下后回答,“房子烧完后的……场景”
我倒吸口气,“烧完后的场景?是御厨家吗?”
“不知道,但我觉得很有可能,四周笼罩着浓烈的黑烟,很多人围了过来,而那边是一幢被烧黑的房子……”她轻轻闭上眼,“我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
“大婶,也就是你妈妈咯,说不定那时候你们亲眼目睹了御厨家的火灾现场”
沙也加睁开眼睛,再次深呼吸,胸口大幅起伏着。
突然,她的目光似乎正捕捉着什么,最后停留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
“你在看什么?”我分别看了看桌子和她的脸。
沙也加看看我,然后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用海苔卷着的饭团,接着当宝贝似的双手紧握,像是在眺望远方的眼神凝聚到了饭团上。
“喂……”
我叫她,却没有回答。她就这样跪在地上,嘴里不停的念叨起来。我侧耳听着,沙也加正这么说着:“别喂它东西,要被骂的,别喂东西”
我晃动着她的身体。
“振作一点,你怎么啦?”
她回头看看我,那是一种被qiáng制中断了思绪的愤怒眼神。
“求你了,别来管我”她压抑着怒气。
“这不能看着你不管啊,你把心里想的跟我说说”
“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够了,让我静一静”
一阵qiáng烈的焦急感向我袭来,但我却摆脱不了这个局面。
“那我去隔壁的房间吧,你有什么事就叫我”
她默默地点点头。
虽然我心里堵得慌,但还是走进了和室。在满是灰尘的榻榻米上盘腿坐下,抱着胳膊。
别喂它东西——
不可否认,沙也加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恢复,我却无法判断自己是否该袖手旁观。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想立刻带她离开这里。但这样真的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吗?
她说我变得消极起来,对于直觉敏锐的她,拙劣的演技是混不过去的。的确,我消极、胆怯了起来。
看了看手表,我来到这个房间已经过了八分钟。我尽量不发出声音,去卧室看看动静。但沙也加却不在。
“沙也加!”我大声呼喊着,朝楼梯跑了过去。飞奔到楼上的夫妇房间后,发现她正蹲在衣柜前。
沙也加回过了头,就像录像里的慢镜头一样,手上拿着本该夹在圣经里的动物园门票。
“沙也加……”我又叫了一声。
她嘴唇微动,一开始是喘气的声音,然后才出了声。
“为什么?”她说,“房子着火的那天,果然御厨夫人去了动物园啊,可这是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和夫人一起去了动物园?”
“你?怎么可能”我试图一笑而过,不过却没成功,脸不自然地抽搐着。
沙也加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摇摇头。
“确实去了,我想起来了,很久以前,在我很小的时候,那个牵住我手的女人,虽然长相不记得,但穿着和服。那不是我母亲,因为我母亲是不会穿和服的”
“这是错觉,你肯定记错了”
“那这是什么啊?”说着她拿出那张门票,“二月十一日,就是发生火灾的那天吧。成人票和儿童票,刚才那封信上也写了,有人在动物园看到了御厨夫人”
我无言以对,得想一个像样点的借口才行。但由于心急如焚,迟迟找不到搪塞之辞。
“夫人去了动物园,究竟是和一起的呢?这个小孩儿是谁呢?不是我吗?”
“现在什么都不好说啊”
“你别骗我了”她用很低却很刺耳的口气说,“你刚才没把这个给我看吧?”她把紧紧握住副券的手使劲儿伸了出来,“我注意到你藏起来了,不过我想过会儿再看,所以装作没有看到”
“冷静点,你现在有一点犯迷糊”
“不是一点,而是很迷糊。但是——”她看着手里的副券,“可能我已经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
“什么意思?”我问。
沙也加缓缓抬起头。
“就像电影的预告片一样,我脑子里回忆起了几个场面。只是我不确信这是否是以前发生的事qíng,不对,我不愿意当它成是真实发生过的。因为那些事——”她紧闭起双唇,眨眨眼,又继续说道,“实在是太可怕了”
“沙也加……”我蹲了下来,抓住她的手。“这是胡思乱想啊,因为你太累了才会这么想,所以今天我们就回东京——”
“我希望你告诉我点事”她打断了我的话。
“什么事”
“希望你老实回答我,不要说谎”
我稍作犹豫之后回答,“我明白了”
沙也加一直盯着我的眼睛,“地下室的那个十字架”
“……嗯”
“那边上写着‘安息吧’,上方有一个被铲过的痕迹。简直就像把写着的东西抹去一样”
我咽了下口水,但嘴里却是gān巴巴的。
“那是你铲的吧?”
“不是”
“我刚刚说了,你不要骗我”她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我,“手电筒的一头还沾着混凝土的粉末,你就是用那个抹去了墙上的字吧?你给我说真话”
我缄默了,沙也加继续说。
“我不会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只想问,那上面写了什么呢?”
看我还是不肯开口,她小声叹气。
“那我换种方式问,上面写了人的名字吧?”
不是,我本想这么说,但心里的一个声音阻止了我:已经瞒不住了,一切都结束了。
“那个名字——”她平静地说,“沙、也、加……对吧?上面写的是‘沙也加’,没错吧?”
我顿时心中涌起一阵波涛,随即又退了回去,只剩下了虚脱感。
我动了动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我发不出来。对于我的反应,沙也加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
“果然是这样啊”她立刻留下了两行泪,擦也不擦站起了身子。“真是奇怪啊”她说,“沙也加,请安息吧。叫沙也加的女人已经死了?那我是谁?至今为止认为自己才是沙也加的我,高中时代被你称作沙也加的我,是谁呢?”
她背对着窗户站着,外面已经阳光普照了,但这个房间依然很昏暗,她的身体成了一个黑影。
“在那个动物园里,我试图给大象喂食。然后带我一起去的那个女人就说,别喂它东西,要被骂的,久美”
“久美……”
“可能汉字写成永久美丽的‘久美’吧,不过我不记得了,不过只有那个人叫我久美,其他人都叫昵称,就是——妙美”
8
得知佑介的日记上出现的‘混蛋’即御厨雅和不是佑介的哥哥而是父亲的时候,我已经察觉到了一个矛盾。
这个矛盾出现于御厨启一郎寄给中野政嗣的信上,上面是这么写的:
“话说老师您竟然知道了我们将要生第二胎的事qíng,我着实有些惊讶。其实这事儿也没有高兴到要惊动您老的程度,所以特意没通知您,在这里我向您致歉。因为第一胎是个男孩儿,所以这一次不管男孩女孩都无所谓了。”
在读这封信的时候,我错把御厨雅和当成了是佑介的哥哥,所以自然就把这里写到的‘第二胎’理解成是佑介。
佑介的妈妈生下他后不久就离开了人世,在这个时间点怀孕的,一定是御厨雅和的第二任妻子。
那么这第二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呢,如果平安产下的话,肯定会在佑介的日记上提到才对。
这就是我认为的矛盾所在。
不过,这件事可以如下解释:
根据另一封信上所说,御厨雅和与第二任妻子不久后就离婚了。原因是雅和染指了赌博,又被学校开除,所以她便忍受不了。我可以解释为,这个时候那个女人是带着孩子一起走的。
但我依然无法释怀,御厨启一郎对佑介倾注了qiáng烈的爱,那么肯定也会想亲手栽培这第二个孙子,至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长子的媳妇把孩子带走。
然而,我并没有把这个疑问跟沙也加说,虽然说不清理由。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问题深究下去会很危险。
而在看到地下室的十字架边上文字的时候,我才发现这种预感的确应验了。正如沙也加所说,那上面刻着如下文字:
“沙也加请安息吧二月十一日”
不可能是一个碰巧同名的女孩儿,这里的沙也加一定就是佑介日记上出现的那个‘小沙也加’。
不用说,我陷入了恐慌。
死于那场火灾的,并非只有佑介和御厨雅和。连住在附近的‘大婶’的女儿‘沙也加’也丧身火海,应该是在地下室玩耍的时候被牵扯进去的吧。
总之,这幢房子作为佑介坟墓的同时,也成为了‘沙也加’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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