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运长用纸条写下某年某月某官收受某人某物,并让当事官员签名留证,将此纸条连同官员所收贿赂用一个小箱子装好,上锁并贴上封条,钥匙jiāo于当事官员保管,箱子留在卢运长手中。
卢运长别墅内有一个特制的大保险柜,专门用来收藏下属jiāo纳的“投名状”。官员有把柄握于卢运长之手,就算是入了伙,日后自会得到卢县长青睐。至于那些没有纳“投名状”的官员,自然被卢县长排斥在自己圈子之外,处处受到压制,或贬或谪,都不会长久。
圈外人不知卢运长贪腐受贿详qíng,知qíng者又有把柄握于卢运长之手,不敢对其生出异心,所以卢运长这官就当得稳当了。只是这样一来,卢运长把持县政,青阳官场上行下效,一时间贪腐成风,民怨载道。
民国25年,青阳县新上任了一位警察局长,名叫韩琛。时年42岁的韩琛毕业于中央警察学校,曾任省警备处治安科副科长,因工作得力,受到上峰器重,被外放到下面的青阳县当警察局长。
韩琛科班出身,为人正直,素来不拘小节,到任之初即有人私下提醒他向县长卢运长纳“投名状”,韩琛哈哈一笑,道:“我韩琛行得正走得端,拿国家俸禄,做好分内之事,谅他也挑不出我什么毛病。”
冬天说到就到了。韩琛看到大冷天的,手下的警员还穿着单薄的警服出去巡逻,一个个冻得直哆嗦,就决定给全县所有警员发放一套毛料冬装,可是申请报告呈上去之后,久久不见批文下来,一问才知,报告在卢县长那里卡住了。
警察局直属县政府管辖,韩琛就在上班时间直接去找卢运长。卢运长打着哈哈,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说:“老韩啊,现在县里财政紧张,你们更换冬装的事,还是先缓一缓吧。”
韩琛道:“再缓一缓,冬天就要过去了。”
卢运长大笑道:“那不更好吗?”
韩琛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下班回到家里,韩琛一语不发,还在怄气。
妻子林薇岚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就把事qíng的经过说了。
林薇岚不由得笑起来,说:“我听说只有向卢运长纳过‘投名状’的官员,才能被其视为心腹。你没有向他纳‘投名状’,他处处针对你,那也不奇怪呀!”
韩琛听出妻子话里有话,就问她:“难道你也希望我向卢运长纳‘投名状’吗?”
林薇岚道:“我知道你为官一任,有心替老百姓办点实事,可是你的想法再好,得不到卢县长的支持,那也白搭呀!正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给他纳一个‘投名状’,日后办事少些阻碍,岂不更好?”
韩琛叹口气道:“唉,你不明白,第一,我韩琛清廉了大半辈子,可不想晚节不保;第二,卢运长此人贪心太重,民怨沸腾,迟早会要出事,我若有‘投名状’握在他手中,早晚要跟着他倒霉。”
林薇岚笑着摇头,说:“这倒也未必,只要你听我的,我保证你既能向卢运长纳‘投名状’,又无诸多后顾之忧。”
韩琛看着她问:“真有这么好的事?”
林薇岚点点头说:“我几时骗过你?只是有一点要求,你得遵守,那就是一切都得听我的安排。”
林薇岚比韩琛小十多岁,年方三十,出身52书库,曾留学英国,原来在省城一所中学教授英语,为了韩琛才辞职,甘心qíng愿做个家庭主妇。
韩琛知道妻子聪慧过人,善解人意,就点头答应,说:“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我一切听你安排就是了。”
这天傍晚,韩琛夫妇俩来到卢运长位于青阳山下的别墅。林薇岚身着一袭蓝色碎花旗袍,越发衬托出她的高挑身材和婉约风姿。
卢运长眼睛都看直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搓着手gān笑道:“哎哟,什么风把弟妹给chuī来了?”
林薇岚看看韩琛,韩琛的表qíng有些木讷。
她大方一笑,道:“卢县长,咱们是来向您纳‘投名状’的呢!”
卢运长gān笑道:“不敢不敢。”把二人让进书屋坐下。
韩琛抬头一看,书房里贴墙摆放着一只大保险柜,知道这就是卢运长收藏“投名状”的地方,心中不以为然。
双方坐下喝茶,不大一会儿,又有三个人被管家老曹领了进来,分别是恒丰当铺的大掌柜吴恒丰、和记米铺的老板张大年和楼外楼歌舞厅的钱老板。
三人坐下,寒暄一阵儿,恒丰当铺的大掌柜吴恒丰首先起身,冲着韩琛一抱拳,说:“前一阵儿,咱们恒丰当铺深夜遭窃,损失惨重,幸得韩局长关照,及时破案,追回损失,在下感激不尽。素闻韩局长不贪钱不爱财,唯喜收藏文玩字画,正好在下日前购得一幅石涛的画,现转赠韩局长,聊表心中谢意,还请笑纳。”说罢拿出一幅立轴,缓缓展开。
众人起身看时,却是一幅清初大画家石涛的《江渚霜色图》。
卢运长对字画古玩颇有些研究,近前细看,只见画面上描绘的是一片江村风景,深秋季节,江渚高地,新建茅屋里正欢迎千里归来的好友,江村树木各具qíng状,似有欣逢佳宾之意。远处山水以淡墨抹出,意境寥廓清新。
卢运长边看边赞叹说:“此画笔墨高妙奇古,意境疏简清新,技法纯熟,确是清初大家石涛的作品。这幅画在市面上的价钱,不会少于一千大洋吧?”
吴恒丰忙道:“卢县长好眼力,市价正是一千大洋。”按其时的物价,一块大洋可以买一担大米,一千大洋可是一笔巨款了。
韩琛摆摆手,正想拒绝,林薇岚却扯扯他的衣角,上前收下吴恒丰的画,道:“那我就替韩局长谢谢吴老板的美意了。”
卢运长看在眼里,哈哈一笑,看韩琛的目光里就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和记米铺张大年送给韩琛的是一件东阳木雕观音像。木雕高约尺余,观音手托柳枝,垂目俯视,姿态优美,观之可亲。
卢运长看了,说:“哎呀,这应该是明朝木雕大家孙雪居的作品,甚为罕见啊!”
张大年说:“我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已经年过二十,一事无成,张某想让他在警察局混个差事,还望韩局长成全。”
韩琛迟疑道:“这个……”他话未出口,林薇岚已经收下了这件价值不菲的木雕观音。
楼外楼歌舞厅钱老板送给韩琛的,却是一棵白菜,一棵通透嫩绿的翡翠白菜,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个头竟有真白菜那么大。连卢运长也不禁眼红起来,叹道:“这一棵翡翠白菜,可是价值连城啊!”
韩琛见妻子在向自己使眼色,就哈哈一笑,收下这棵翡翠,问:“不知韩某有什么可以帮到钱老板的?”
钱老板说:“如果韩局长以后能对钱某的歌舞厅多加关照,在下感激不尽。”
韩琛说:“好说好说。”
当钱老板等三人离去之后,卢运长即拿出笔墨,在纸条上写下“某年某月某日警察局长韩琛收受恒丰当铺吴恒丰名画《江渚霜色图》一幅”等字样,那件东阳木雕和翡翠观音也照此立下字据,请韩琛签名留证。
韩琛正在犹豫,见妻子在一旁向自己暗暗颔首,只好硬着头皮在三张纸条上签下自己的大名并按上手印。
卢运长当着他们二人的面,将三件东西连同纸条,分别用三个小箱子装好,上锁,并贴上封条。他瞧出韩琛似有惧内之嫌,就哈哈一笑,说:“我看这钥匙,还是jiāo给弟妹保管稳妥些。”
林薇岚伸手接过钥匙,也笑了。
卢运长打开保险柜的门,将三只写有韩琛名字的箱子放进去。韩琛看见保险柜里果然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心中暗叹,向卢运长纳“投名状”的人还真不少啊!
离开卢运长的别墅,回去的路上,韩琛埋怨妻子:“你让我收下如此贵重的东西,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林薇岚道:“既然是向卢运长纳‘投名状’,当然是越贵重越好。”
韩琛无奈地叹道:“我这可是收受贿赂啊,东西越贵重,日后东窗事发,我只怕会跌得越惨。”
林薇岚看着他嫣然一笑,道:“你尽管放心,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
自从韩琛听从妻子的建议,向卢运长纳了“投名状”之后,卢运长果然对他青眼相待,那份申请更换新冬装的请示报告很快就批了下来,警员们个个穿上新冬装上班,再也不必在寒冬里挨冻。
chūn节的时候,警察局发放的“年例”,也比别的政府部门多些。但凡韩琛要办什么事,申请报告呈上来,卢运长很快就给予批复。渐渐地,卢运长竟将韩琛视为心腹,出门公gān下乡检查,必定要韩琛带领警队在前开路,煞是威风。
老百姓中有人骂这个警察局长是卢运长的狗腿子,卢运长听罢拍拍韩琛的肩膀,哈哈一笑,从此待韩琛更加亲密。
韩琛也趁着有卢县长这个后台撑腰,放手整治全县治安,以雷霆手段打掉了两个盘踞在县城的黑帮团伙,青阳全县的治安局面为之一变,就连街上的小偷小摸都几乎绝迹。《青阳日报》载文称,全县治安状况,为近百年来之最好。
以前那些骂韩琛是卢县长狗腿子的人,这时也不得不向他竖起大拇指叫声“好”。连韩琛自己也有些糊涂了,当初向卢运长纳“投名状”,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时间打着飞脚往前赶,一晃三年过去。民国28年chūn,青阳县发生了一桩轰动全城的离奇命案。
那一日,一位在青阳山边的山底湖打鱼的渔夫,在湖水中发现两具尸体,旋即报警。
经警方调查后得知,死者系一对年方十八岁的双胞胎姐妹,尸体浑身布满瘀伤,下体红肿,有明显的被xing侵的痕迹。
案发第二日,有一个在青阳山上看护山林的老头儿前来自首,说前日两位少女上山踏青被他撞见,他见两位少女长得如花似玉,顿起色心,用一把柴刀bī迫二人,当场将两人jian污。作案后怕二人报警,又将两人推入山底湖淹死。
但是办案经验丰富的韩琛却发现这护林老头的供词有诸多破绽,首先一个老头儿,想要bī迫两名年轻女子就范,并非易事;其次,老头儿说他把柴刀架到女孩脖子上,这一对姐妹花就乖乖就范了,那么两名死者身上的大片瘀伤是怎么来的?第三,老头儿对许多作案细节的描述含糊不清,作案地点一会儿说是在树林里,一会又说在山底湖边,警方叫他指认推二人下水的具体地点,他也无法准确指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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