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沉默了,片刻,他开口问道:“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从哪儿来的?”
“与你无关!”米楠终于抽泣起来。方木轻叹口气,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面巾纸递了过去。米楠一把抓过来,在眼睛上胡乱擦着。过了一会,哭声渐轻。“哈尔滨。”她嘟囔地说。
“嗯。我忙完手头的事qíng,就送你回去。”方木的声音柔和下来,“你再安心休息几天。”
“不必了。”米楠断然拒绝,“我没有可去的地方。”
“嗯?”方木有些诧异,“你没有家么?”
“有跟没有毫无区别。我回家了也会被赶到学校去。”米楠呆呆地看着杯子,“回到学校,也迟早被开除。”
“开除?为什么?”
“哈哈。”米楠突然笑起来,转回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方木,看似挑衅却充满绝望,“我怀孕了。”
方木愣住了,随即默默地掐灭了香烟。“有什么打算?”
米楠似乎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沉默了良久才低声回答道:“不知道。”
方木一时无话,倒了杯水放在米楠面前,想了想,问道:“孩子的父亲呢?”
米楠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水杯。
“同学?”
“不,网友。”米楠轻轻地说道,“我们在网上聊了半年……后来,他来学校看我,我们……两个月之前,我发现我怀孕了。我都吓死了,就跑来找他。可是我发现他一点也不在意。还让我……”
“让你做什么?”方木皱着眉头,拳头也不由得攥紧了。
“让我和他的朋友睡觉。”米楠咬紧嘴唇,“我不gān,他就打我,还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抢走了。后来,我就找个机会跑了出来。”
“你把他的地址给我。”方木竭力装出平静的样子,脸颊上却可怕地鼓起一块,“别的你就不用管了。”
“不不不。”米楠惊恐万状地叫起来,“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我只想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方木咬咬牙,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伸手去拿烟,刚抽出一根,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沉默了一会儿,方木看看对面依旧瑟瑟发抖的米楠,开口问道:“你大几了?”
“应该大四了。”米楠的目光空dòng,“已经开学快一个月了,可是我……”
方木点点头,拿起两根筷子,在桌面上摆成两条平行线。
“如果这是你的人生之路的话,现在的确发生了一点问题。”他把两根筷子jiāo叉在一起,“看起来好像是条死路。”
米楠看着桌子上形成锐角的两根筷子,“你想说什么?”
方木笑笑,“但是还没那么糟。”他把两根筷子重新摆好,“让它恢复原状就好了——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米楠盯着筷子看了一会儿,颤声问道:“我……还来得及么?”
“当然。”
“可是……”米楠把手按在肚子上,“我已经……”
“这也是我想要跟你说的。”方木的脸色严肃起来,“别的事qíng我可以帮你,但这个孩子,你得自己做决定。”
米楠把脸扭向窗外,片刻,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滚落下来。
“我想回去。我想做几个月前的自己。”她拼命压抑自己的抽泣,“无忧无虑,快乐健康……”
“你回去慢慢考虑一下。”方木站起身来,“我等你的消息。”
“不必了。”米楠突然停止了抽泣,她擦擦眼睛,斩钉截铁地说:“我去做手术。”
方木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忽然觉得她的眉眼间真的和廖亚凡有几分相似,尤其是柔弱底下透出的那股子执拗劲儿。
只是,如果她遭遇到同样的事qíng,会有人帮助她么?
方木暗自叹了口气,低声说:“也好。”他做了个劈开的动作,又向旁边一挥,“彻底摆脱这段回忆,重新开始生活。”
米楠用力点点头,勉qiáng挤出一丝笑容,“我会的。”
方木看看表,“如果你真的考虑好了,我现在就带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米楠整整头发,看起来既勇敢又果断,“我不能总依靠别人。我自己走错的路,要自己走回来。”
方木愣了一下,随即舒展开眉头,轻轻地点了点头。
“拿着这个。”他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百元钞票,“手术费应该够了。jī汤什么的就让餐厅送到你房间里。”
米楠接过钱,却不动,一副yù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米楠咬着嘴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抬起头来说:“还有件事,能帮帮我么?”
“哦?”方木坐下来,“你说。”
“他叫骆华,经常在城北邮政大厦对面的一家游戏厅里。”米楠低声说,“我的身份证在他那儿。还有……我父亲留给我的一支派克钢笔。”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语调恳切,“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能……能帮我拿回来么?”
“没问题。”方木立刻说道,“你放心吧。”
这时,餐厅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方木”,方木转头去看,肖望正大步走过来。见到桌子对面的米楠,肖望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点点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毫不客气地拿起米楠面前的那杯水一饮而尽。
“睡一会儿没有?”他抹抹嘴巴,摊开手里的文件夹。
“没有。”方木实话实说,“有消息?”
“那你就别睡了。”肖望看看米楠,yù言又止。
米楠识趣地站起来,冲方木说了声“我去了”,就快步离开了餐厅。
方木以为肖望也许会打听米楠的qíng况,可是他什么都没有问,直截了当地谈案子。
“今天上午兄弟们对那四个嫌疑对象进行了排查,果真有所收获。其中这个女的嫌疑最大。”肖望拿出一张照片,“她叫汤小美,和裴岚是艺校同学,当时还是一个宿舍的室友。临近毕业时,裴岚和汤小美一起去某剧组试镜,结果裴岚被选中,并一pào走红。而汤小美在影视圈辗转几年后,始终半红不紫,后来转行做导演,但也只能去拍点MV、广告片什么的。”
“嗯,这么说,犯罪动机倒是对得上。”
“是啊。”肖望很兴奋,“而且我们把汤小美的照片和商场里的视频监控录像做了对比,两个人的身形很相似。”
“现在能控制住她么?”
“问题就在这儿。”肖望的脸色稍稍凝重了些,“半年前,汤小美返回了本市。一个月前,她忽然和所有人都断绝了联系,手机也打不通了。”
“看起来……”方木若有所思,“汤小美还真是挺可疑。”
“是的,我们已经把汤小美列为重点嫌疑人。”肖望往后一靠,“现在的问题就是,汤小美究竟在哪里?”
方木想了想,开口问道:“送到省厅检验的物证出结果没有?”
“还没有,不过估计快了。”肖望一脸倦色,“你觉得还会有什么线索么?”
“录像里有两处很有意思的地方。”方木笑笑,“也许物证检验部门能帮我们分析出绑匪和人质的藏身处。”
“哦?”肖望一下子jīng神起来,“什么地方?”
方木刚要回答,肖望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第3章 夜行
市局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与会者个个脸色凝重,眉头紧锁。半小时前,绑匪再次联系了受害人家属,要求他们明天在火车站jiāo付四百万元赎金,语气qiáng硬,没有回旋余地。专案组经过讨论,决定在火车站设伏,在绑匪领取赎金时进行抓捕。这一决定遭到了受害人家属的qiáng烈反对。因为一旦抓捕行动失败,绑匪很可能选择杀死裴岚。梁泽昊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又跑到专案组来大吵大闹,扬言如果裴岚出事,就让整个市局的人都下岗。方木很反感梁泽昊的所为,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专案组的计划确实不妥。在jiāo付赎金现场抓捕绑匪的确是侦破此类案件的惯常手段,但本案与一般的绑架案件不同:首先,绑匪经过了周密的策划,并非临时起意;其次,绑架的目的并非单纯求财,还纠缠着其他的恩怨;最后,警方的任务目标并不仅是解救人质,抓捕嫌犯,还包括防止录像外流。而要达成这三个目标,最关键的一点是要查明绑匪和人质的藏匿地。
徐桐建议在火车站抓捕嫌犯后,bī问出人质的所在地。肖望摇摇头,连说几个不行。
“火车站人多,拥挤,抓捕行动很容易导致突发qíng况。再说,这对男女很可能是qíng侣,万一为了保护对方死活不开口,我们就太被动了。这三个目标只要有一个没达成,我们就算失败了。”
“那你说怎么办?”徐桐看看手表,“时间不多了。”
肖望没回答,而是扭头看看方木。
不止是他,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方木。方木没有抬头,但是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期待、怀疑和冷眼旁观。他没有动,甚至没有改变姿势。
方木在等,在等待验证自己的推断。尽管这在别人看来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态度,但是他必须等,因为那就是钥匙。
门突然被推开了,邓小森匆匆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页纸和一个U盘。
“省厅有回音了。”
方木一跃而起,几乎是从邓小森手里夺下了那几页纸。
那是一份检验报告和一张照片,省厅的物证鉴识部门从录像带表面和装录像带的信封里提取出了一些粉尘,经检验后确认是氧化铁粉和二氧化硅。
“氧化铁粉……二氧化硅……”方木喃喃自语,“这就对了。”
肖望好奇地拿过那张照片,上面是室内近景,稍加分辨,他就认出那是录像里的一幅截图。通过技术手段还原后,清晰了很多。“这是什么?”
方木回过神来,指指照片上的某处,“你看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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