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让我知道你是谁,就够了。
让这一切结束吧。
方木把头倚在楼梯扶手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咦,你怎么睡在这里?”
方木抬起头,眼前是一片眩目的光。他抬起手遮住眼睛,身子却沉重得不能挪动分毫。
眼前的光熄灭了。吴涵拎着手电,几步跨上楼梯,伸手去拉方木。
“快起来,你会着凉的。”
方木推开他的手:“没事,三哥。我挺好的。”
“不行。这里太冷了。”吴涵的语气坚决,“你是不是进不去了?我有钥匙,快起来。”
“三哥,你要是真为我好,就让我在这儿坐一会儿。”方木朝寝室的方向扬扬下巴,“回去了我也睡不着。”
吴涵看看他,叹了口气:“好吧,你等我一会儿。”
说罢,他就跑下楼去。再回来的时候,吴涵的手里拿着两个坐垫和一个保温杯。
他把坐垫塞在方木身下,又把水杯拧开,递到方木手里。
“你小子喝了多少酒啊?来点茶水,热的。”
方木点头道谢,抿了口茶水,依旧靠在楼梯扶手上,呆呆地看着窗外。
吴涵也坐下来,静静地陪着方木。
良久,方木忽然轻声说道:“三哥,听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吴涵扭头看看窗外璀璨的星空:“是啊,是有这种说法。”
“你说,哪一颗是陈希?”
吴涵没有作声,只是把手放在方木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
终于,方木发出一声啜泣,两行眼泪从脸颊上缓缓滑落。随即,他把头抵在膝盖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他哭了很久。再次抬头的时候,面前是吴涵递来的手绢。
“不用。”方木吸吸鼻子,“我自己有。”
他在身上摸索着,翻出一包面巾纸,看着上面心相印的商标,泪水又溢满眼眶。
不要想了。方木狠狠地告诫自己,qiáng忍着擦gān眼泪。
把面巾纸揣回去的时候,他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王建留下的半盒香烟。
方木抽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大口。
吴涵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方木肿着眼睛笑笑:“刚刚学会的。”
吴涵盯着黑暗中忽明忽亮的烟头,伸出手来:“给我一支。”
两个人坐在楼梯上沉默着吸烟。一支之后又是一支。很快,脚下就堆满了长长短短的烟头。
吸完最后一支烟,方木低着头坐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谢谢,三哥。”
吴涵笑笑,盯着脚下的楼梯出神。须臾,他扭过头来:“方木,那件事有进展么?”
方木的神qíng骤然消沉,默默地摇了摇头。
吴涵也不作声。几分钟后,他突然开口:“方木?”
“嗯?”
“老实说,你有没有怀疑过我?”
方木苦笑了一下:“我说过了,跟你没有关系。”
吴涵摇了摇头:“我不这样想。”
方木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吴涵的表qíng变得凝重。
“他冒充我杀了陈希,这就跟我有关系。”他的手渐渐捏成拳头,“你不觉得,大家最近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么?”
方木拍拍他的肩膀:“别乱想,你太多心了。”
吴涵哼了一声。
“乱想也好,多心也好……”他顿了一下,“总之,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在星光下,竟隐隐有了金属的光泽。
第20章 夜祭
丁树成走进邢至森办公室的时候,看见坐在椅子上的方木,不由得有些惊讶。这孩子比前几天看见他的时候又瘦了一圈,头发乱糟糟的,脸色白得吓人。如果手上多一副手铐,他和刚从看守所里提出来的犯罪嫌疑人没什么区别。
“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生病了?”
方木挤出一丝勉qiáng的微笑:“没什么。”
邢至森挥挥手让丁树成坐下。
“怎么样?”
丁树成叹了口气,伸出两根手指向他晃了晃。邢至森把桌上的一盒烟扔过去。丁树成点上一支,闷闷地说:“没什么进展。”
邢至森的脸上看不出表qíng变化。方木却一下子变得沮丧无比,头也低下去了。
邢至森掸掸烟灰:“说说吧。”
丁树成刚刚从师大外调回来。此前,在邢至森的建议下,专案组决定将师大的四起杀人案进行并案调查。在他看来,虽然四起案件的共同之处仅是案发地点,但是,他认可方木的推断——凶手是同一个人,并且就是师大校内人员。
专案组决定从俱乐部杀人案开始查起。丁树成带着几个人来到经济系,除了调查陈希的档案之外,还把可能与陈希结怨的所有社会关系彻查了一遍。结果是令人失望的。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会有人仇恨这个温柔善良的女孩,以至于要用残忍至极的手段杀死她。
“所以,凶手的动机……”丁树成合上笔记本,“至今仍是个谜。”
邢至森听完,半天没有作声,只是摩挲着下巴吸烟。连吸两支后,他突然开口问道:“你怎么看?”
丁树成正在想事,一下子被问得猝不及防。
“什么?”他下意识地抬起头,这才发现邢至森正面向方木。
方木没有急于回答,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单独调查陈希不会有什么结果,还是要把这几个案子放在一起来看。”
邢至森直起身子,显然来了兴致:“你的意思是……”
“我跟你说过,虽然搞不清凶手的动机,但是我能感到他心中深深的仇恨。特别是在前两起案件中。不过,”方木顿了一下,“他的qíng绪已经发生了变化。”
“变化?”丁树成忍不住问道。
“是的。如果说杀死周军和佟倩是一种仇恨的宣泄的话,那么,杀死宋飞飞、贾连博和陈希,更像是一种……炫耀。”
“炫耀什么?”
“控制。一种随意cao纵别人的快感。”方木把头转向丁树成,“丁警官,你刚穿上制服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喜欢挎着枪到处转悠,碰到什么事都想管?”
丁树成想了想,脸色一红。
方木笑了笑,继续说道:“控制别人,的确是一件让人沉醉的事qíng。而且,他也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方木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特别是在他杀人的时候。”
“这么说来,”邢至森吐出一个烟圈,“这个人在现实生活中,恰恰应该是一个失去控制力的人。”
方木点了点头。
邢至森略略沉吟了一下,抬起头说道:“小丁,按照这个思路查查吧。重点放在师大的底层人员上。”
底层。这是个让方木反感的词汇。除了蔑视之外,还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所以当吴涵问及案件进展的时候,他在这个词上犹豫再三。
“无所谓啊。”吴涵倒是显得毫不在乎,“底层——这个范围可不小,够他们查一阵子的。”
方木赶紧解释:“你别误会。我想,调查范围不包括学生……”
“呵呵。”吴涵按住方木的肩膀,轻快地跳上楼梯,“你想得太多了。底层就是底层,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就是。喏,他也是。”
他指指正在走廊里扫地的唐师傅。
唐师傅最近在穿着上比较讲究,今天穿了件挺漂亮的呢子短外套,看起来年轻了几岁。看见吴涵的动作,他直起腰来问道:“啥事啊,小吴?”
“没事,说你今天比较帅。”吴涵笑着,大步走开。
唐师傅嘿嘿地笑了,抻抻身上的外套。
正如吴涵所言,调查比设想的要困难得多。一方面,调查范围太大,经过初步统计,经济状况不佳的校内人员足有上千人;另一方面,调查对象对警方的工作表现出qiáng烈的抵触态度。这并不奇怪。经济环境已经让他们活得自卑又压抑,现在又被当作系列杀人案的调查对象,难免会爆发出不满qíng绪。
排查工作不顺利,这让丁树成整日满腹怨气。方木好几次给他打电话,都是说了几句就被粗bào地挂断。无奈,方木只好尽可能地打听调查的qíng况,以期获得一些线索。
吴涵给方木帮了不少忙。和其他人相比,他对于所谓的底层人员更加熟悉,特别是贫困学生和校工。方木很感激他,吴涵却认为这是在帮助自己。
“只有抓住他,才能彻底证明我是清白的。再说,”吴涵摸摸后脑勺,“他妈的,我也要报这一棍之仇。”
这天下午,方木和吴涵又跑出去打听消息,回来的时候已经快晚上9点半了。两人在校外的小饭店吃了点面条,筋疲力尽地回到宿舍。寝室里只有祝老四一个人。看见他们进来,祝老四从桌边站起。
“你们回来了?”
“你在啊,老四。”吴涵把书包扔到上铺,毫不客气地躺在祝老四chuáng上。
祝老四嗯了一声,把头扭向方木:“老六,晚上有事么?”
方木端起桌上的半杯冷水一饮而尽,边擦嘴边说道:“没事,gān吗?”
祝老四朝桌子上努努嘴:“今天,是陈希的……二七。”
方木这才注意到那个大大的黑色塑料袋,里面塞满了东西。敞开的袋口里,几沓纸钱隐约可见。
一股暖流涌上方木的心头。他慢慢地转过身来,冲祝老四笑笑。
“谢谢你,四哥。”
祝老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种事,我多少知道一些——可以帮帮你。”
吴涵闻言,也坐了起来:“老四,你还挺细心的。”
祝老四冲吴涵咧咧嘴,扭头对方木说:“老六,我陪你去吧。”
方木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好。”
祝老四拎起塑料袋,又从桌子里摸出一支打火机,转身对吴涵说道:“三哥,你去么?”
吴涵摇摇头。
“我不去了。”他看看方木,压低声音说道,“别让他太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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