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罪[前传+1~4部]_雷米【系列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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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采

  引子·回忆

  我睡了多久?

  现在探讨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不qíng愿地睁开眼睛,立刻感到鼻腔里充满了各种可疑的气味。我吸吸鼻子,分辨出康师傅红烧牛ròu面、大葱、肯德基新奥尔良烤翅、劣质白酒、豆瓣酱以及一些刚刚脱掉的鞋子的味道。

  中国的火车永远是这样,像一个营业到很晚的食堂。而这个食堂出售的总是隔夜的食物,不管你是否喜欢或者接受,都不得不咽下去。在闷热、cháo湿的车厢里,那味道就像有质感的雾一样,厚厚的,黏黏的,蒙住你的眼睛。

  我拧开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小半瓶,然后慢慢地从口袋里拿出眼镜戴上——眼前的事物也清晰起来。

  坐在对面的,是一个表qíng麻木的中年男人。他穿着厚实的大衣,手里紧紧抓着一只黑色革制皮包(双手布满皱纹,粗糙不堪)。脚上的皮鞋布满灰尘,且裂了口子,而它的主人,正用一种近乎呆滞的目光,茫然地盯着行李架上的包裹。他旁边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穿着普通,长相平平,闭着眼睛听MP3(国产货,用了很久了)。我左边是一个和我一样伏案入睡的老妇,一丝涎水顺着嘴角流下,在桌子上留下闪闪发光的一摊。这一切很快让我兴味索然。我收回目光,扭头看着窗外。

  这是一个初chūn的日子,天气yīn霾。火车刚刚经过的地方是一片荒凉的土地,没有想象中的勤劳的农民在chūn播,连头牛都看不见。窗外偶尔晃过几间低矮的平房,能看见一些穿着厚厚的棉袄的孩子在门前玩耍。我无从知晓他们的游戏,却能感受到在chūn日里蓬勃迸发的快乐。

  那是与我无关的qíng绪,尽管我很想投身其中。

  “对不起,”我拉住一个费力地穿过人群的乘务员,“什么时候能补卧铺票?”

  “等会儿吧,没看见现在这么忙么?”长着宽阔脸庞的女乘务员不耐烦地说道,“真烦人,chūn运都过去了,还这么多人。”她看着车厢里攒动的人头,眉头紧锁。

  那些人挤在一起,都带着嫉妒与怨恨的表qíng看着那些安坐在座椅上的人。在更多的时候,他们会像鹰隼寻找猎物一样四处寻找着,试图找到一个即将下车的旅客,然后迅速挤过去,把那几十厘米宽的空间据为己有。

  我的目光落在我斜前方的两个人身上。

  那是一男一女。女的坐在靠窗的位置,男的坐在她身边,趴在桌子上,似乎在睡觉。女的年纪不大,看样子像是个在校学生,脸上带着惶恐和羞愤的表qíng,不时轻推一下身边的男人。那男人每每被推开一点,又顽固地重新贴过去。

  我注意到男人的肩膀在微微地动。

  我皱皱眉头,开始感到身上发热。

  女孩尽力躲避着,同时不住地向四处张望,似乎期盼能有人前来解围。然而,周围的乘客只是扫了一眼就别过头去,没有人回应女孩的目光,更没有人出手阻止男人的动作。大家都沉默着,好像保守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男人的肩膀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女孩的眼里开始有泪光闪烁。

  我站起来,走到那个男人身边。马上就有人坐到我的位置上,还舒服地吁了口气。

  “哎,哥们儿,”我拍拍那个男人的肩膀,“换个位置。”

  我指指我的座位。

  男人立刻抬起头来,脸上是láng狈的表qíng:“什么?”

  “我说换个位置。”我平静地看着他。

  男人的表qíng迅速由láng狈变为凶狠。他卷起嘴唇,低声说道:“别管闲事。”

  “过去。”我向身后摆摆头,“现在。”

  男人怔怔地看着我,周围的人也看着我。我微笑着看着他。

  几秒钟后,他站了起来,我注意到他比我高点,大概180cm的样子。我把背包扔在桌子上,坐了下去。

  周围的人也活动起来,大家好像都松了口气。男人则气哼哼地抱着肩膀,不时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有人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女孩,也有人盯着我。我对那些目光没有兴趣,低下头,向后靠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感觉有人在轻轻拉我的胳膊。我睁开眼睛,身边的女孩冲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谢。

  我笑笑,算是回答,重新闭上眼睛。

  我又睡着了,直到有一个人粗bào地把我摇醒。我费力地睁开眼睛,是那个乘务员。

  “九号车厢补卧铺,快点。”

  我应了一句,同时感觉到车速在减慢,应该快到下一站了。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拿起我的背包。

  那女孩看着我,恐惧似乎又回到了她的眼睛里。

  我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到那个男人身边。那家伙正低着头闭目养神。我俯下身,轻声说道:“你到站了,下车吧。”

  男人似乎吓了一跳,本能地答道:“没有啊,我去A市。”

  我懒得再说,冲他挥挥手:“到了,下车吧。”

  男人的脸由红变白,终于被彻底激怒了。他跳起来,伸手去拽我的衣领。

  我挡开他的手,另一只手径直卡住他的脖子,把他牢牢地按在座椅上。

  “要么自己下车,”我盯着他的眼睛,“要么我把你扔下去。”

  男人的双眼圆睁,因为窒息而微微充血。旁边的旅客纷纷起立避让,很快,在我和他的周围空出一片不小的空间。

  我知道,此刻的我一定面目狰狞。脸上纵横jiāo错的伤疤扭曲起来,让我宛若几yù食人的恶鬼。

  男人害怕了。因为脖子还被我卡着,他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点头。

  我松开手,撤下压在他腿上的膝盖。男人瘫软下来,连连咳嗽。随即,他看也不敢看我,勉qiáng站起来,一边揉着喉咙,一边伸手从行李架上拽下一个拉杆箱。

  此时列车已经驶入车站。男人飞快地挤进急着下车的人群,直至走到站台上,才回头给我怨恨的一瞥。

  夜深了。

  我睡不着。整个卧铺车厢的人都在此起彼伏地打着鼾,而我独自坐在车窗边,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列车平稳而快速地前行,不时有规律地震动。车厢里暗暗的,只有车厢连接处还亮着一盏昏huáng的灯。窗外的夜色浓黑如墨,似乎隐藏着未知的命运,只是它对我的诱惑已不在。此时此刻,我最不愿意去想的,就是未来。

  右手的中指又有些痒痛,这也许意味着列车经过的地方chūn雨将至。我轻轻抚摸着仅剩半截的手指,能清晰地感觉到断指末端虬结的伤疤。它似乎是一个印记,将我和过去分割开来。

  列车门开了,两个模糊的身影走了进来,一个是列车员,另一个看不清,但能分辨出是个女孩——大概是刚刚补票的乘客。列车员把那女孩带进一个包厢,嘱咐了几句就打着哈欠离开了。那女孩窸窸窣窣地把行李安置在铺上,拿着一个杯子,走出来张望了一下,就向我走了过来。

  “是你啊。”

  我抬起头,是白天那个女孩。

  “哦。”我不想说话,随口应付道。

  女孩从我脚下的保温瓶里倒了杯水,拉下座椅,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你在看什么?”女孩向窗外望了望,扭头问我。

  “没什么。”我垂下眼皮。

  长时间的沉默。但是我知道,女孩一直在盯着我。

  “对不起,”良久,女孩又开口了,声音低缓,“能问问你的职业么?”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我抬起头。女孩的脸隐藏在昏暗的光线中,只能看见她的双眼闪闪发光。

  “我只是……很好奇。”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

  “我曾经是警察,曾经。”

  “哦,怪不得。”女孩兴奋起来,上身向我倾斜,“那你一定……”

  她在自己的右手和脸上比画了几下,随即就觉得不妥,略显窘迫地看着我。

  我无声地笑了笑。

  “没关系。”

  女孩放松下来,好奇心也被重新点燃。

  “反正也睡不着,”女孩手握着杯子,双眼紧紧地盯着我,“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的眼睛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单纯、懵懂、清澈见底。

  故事?我拿出一根烟,却没有急着点燃。好吧。

  在这个深夜的车厢里,我将把那些故事讲给一个陌生的少女听,也许这不是故事,而是一段回忆。然而,回忆往事并不总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qíng。如果可以,我宁愿它们没有发生。也许,吴涵、孙普、杨锦程、肖望、江亚,以及那些牢牢占据着我的记忆的人,你们都希望它们没有发生。

  可是,该从哪里讲起呢?

  第1章 夜行者

  1999年,方木21岁,C市师范大学三年级学生。

  9月的夜晚,天气已经很凉了。

  这座北方城市正展现出一派肃杀景象。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着,遍地可见飘落的枯叶,踏上去,有轻微的粉碎的声音。校园里零星点缀的路灯也仿佛比往日暗了许多,无力地在脚下投she出昏huáng的光圈。一个卖茶叶蛋的小贩靠在灯柱上,守着一个行将熄灭的火炉,脚尖无聊地在地上来回蹭着。除了几对散步的qíng侣,校园内罕有人迹。相对于白天的喧嚣,此刻的师大显得安静无比。

  铃声在各个教学楼内骤然响起。下晚自习了。小贩也直起身来,手忙脚乱地把炉火捅旺。几分钟后,成群的学生从自习室里涌出。他们缩着脖子,迎着秋风,大声谈笑着向各自的宿舍楼走去。不时有人互相追逐、打闹,偶尔还传来一阵阵善意的口哨声。女孩子们微红着脸从成群的男同学中穿过,个别胆大的,还回头望望chuī得最响的男孩子,这马上就会引来一阵更大的哄笑声。校园里正呈现出一天里最后的热闹景象。

  二舍是一所男生宿舍,也是这所大学里最破旧的一所。根据校史的记载,二舍建于抗战时期,是日本人所建。不得不承认,鬼子的东西质量比较过硬,五十多年来,这座老楼始终矗立于校园,除了有点cháo湿,仍然很坚固。而cháo湿也不见得是件坏事qíng,前几届毕业的学生笑谈,这座楼永远不可能发生火灾,人为去放火都点不着。旧虽旧,在住这宿舍的男生眼里,二舍却是个金不换的地方,因为上面来检查卫生的时候,学校永远不会把检查团领到这个楼里,男生们也乐得清闲。在这个到处是垃圾、啤酒瓶子、老鼠的楼里,一群没心没肺的男生快快乐乐地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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