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提了,那小子回老家结婚去了。”韩卫明笑呵呵地说,“你们给我指派个人当助手得了。
“没问题。”边平急忙拉过方木,“这是我们处里最棒的小伙子,就把他派给你吧。”
韩卫明笑着打量了一下方木,在那一瞬间,方木突然感到这貌似平庸的中年人一下子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双眼里,而那目光宛如X光一般,刹那间就将自己看了个通通透透。
“不错不错。”韩卫明拍了拍方木的肩膀,“挺机灵的——这几天就辛苦你了啊。”
方木回过神来,急忙回了句客套话:“我是跟着韩老师学习。”
韩卫明哈哈一笑,转身对边平说:“走吧,老伙计,请我吃顿好的。”
边平请客,方木作陪。所谓“吃顿好的”,原来是一顿四川火锅。按照韩卫明的话来讲,他就好这一口。席间,韩卫明兴致很高,拉着边平大声谈笑。无心吃喝的方木几次想谈谈案子的事,都不知如何开口。这顿饭直吃到晚上十点半,不胜酒力的韩卫明才提出回宾馆休息。回去的路上,方木埋怨边平为何不趁这个单独相处的机会说说案子,边平撇撇嘴说:“你真以为老韩喝多了?他心里清楚着呢。”他解开领口的扣子,呼吸中酒气很浓,“这老小子压根就不想给咱们机会,所以才一个劲儿地灌酒。”
方木不做声了,半晌,闷闷地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边平看着窗外的夜景若有所思,“省里的专家也不少,你知道为什么请韩卫明来么?”
“嗯?”
“老韩为人耿直是出了名的。给老邢测谎,必须找一个不肯徇私的人。”边平看看一脸yīn沉的方木,“不过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事实就是事实,而且,方木……”边平的语调骤然严肃起来,方木不由得转头看着他。“……作为警察,伸张正义是必要的,但我们也不能丧失立场。”
良久,方木才点点头,看似接受了边平的指点,其实他的内心更加纷乱。
老邢分明是被人陷害的,而在没有有利证据的qíng况下,法律却要给他严厉的制裁。
警察要保持忠诚,然而,要忠诚以对的是法律,还是良心?
果真如边平所说,韩卫明第二天闭门谢客,谁也不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案卷,选定测试房间和安装测试设备的工作统统jiāo给边平和方木去做。第三天,方木早早去宾馆的餐厅等韩卫明,刚一进门,就看到韩卫明坐在桌前喝粥。韩卫明也立刻发现了方木,远远地挥手招呼他过来。
“吃了么?”韩卫明拿出一张餐巾纸擦擦嘴,“这粥不错,尝尝?”
“我吃过了。”方木无心寒暄,“韩老师,测试方案怎么样了?”
“嗬,老边推荐的人果真有两下子。”韩卫明打着哈哈,“看不出你还挺内行。”
方木不禁苦笑。哪里是什么内行,都是这段时间恶补测谎技术的结果。他知道,测谎程序可以分为测试方案的制订、测试方案的实施和测试数据的整理三个子程序。其中,测试方案包括测试目标、测试对象和测试格式等内容,其中最关键的,就是编制诱发被测人员心理生理反应的问题,以及这些问题的排列组合方式。表面上看起来,韩卫明很信任边平和方木,把一些工作jiāo给他们去做,但是测谎的决定xing部分,他是绝不会让外人cha手的。方木对此心知肚明,也就打消了提前窥视测试方案的念头。再说,即使他能够提前预知测试问题,也很难为老邢做什么。
吃过早饭,韩卫明又东拉西扯聊了半天,眼看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半,才起身说道:“走吧,去局里看看。”
虽然此刻已经过了jiāo通高峰期,路面上仍然不够顺畅。吉普车在密集的车流中走走停停,行进缓慢。方木不时从后视镜里观察韩卫明,韩卫明一脸闲散的表qíng,半靠在后座上,似乎对窗外的景致饶有兴趣。
方木很清楚,韩卫明的放松,其实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不过,他还是想试试。
又是红灯。方木看看前方长长的车队,挂空挡,拉起手刹。
“韩老师,搞测谎多少年了?”方木递过去一根香烟。
“呵呵,谢谢。”韩卫明接过香烟,“快十五年了。”
“那您一定经验丰富,见多识广啊。”方木目视前方,尽量不与韩卫明有目光接触,“遇到过棘手的案件么?也让我长长见识。”
“呵呵,你指什么?”韩卫明扫了方木一眼。
“就是那种……”方木斟酌着词句,“提前做了准备,试图gān扰……”
“反测谎是吧?”韩卫明笑起来,“当然有。测谎技术出现的同时,反测谎技术就出现了。前苏联在训练克格勃特务的时候,反测谎能力是必须掌握的技能之一。”
“哦?真的可以反测谎啊?”方木尽量显得漫不经心,“采用什么手段啊?”
“呵呵,可以gān扰自己的生理心理反应的手段有很多啊。”韩卫明谈了几种方法,都足以使测谎无法进行,或者严重影响测谎结论。
方木不再cha嘴,而是用心默记。韩卫明说完了,方木正在心里梳理总结,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他抬起头,恰好看见韩卫明正在后视镜里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呵呵,韩老师,你太信任我了。”方木垂下眼睛,感觉有些心慌意乱,“你就不怕我向老邢通风报信啊?”
“哈哈,我觉得你会有自己的职业cao守的。我们的对话仅仅是学术探讨。”韩卫明笑容满面,目光却如刀锋般锐利,“而且,我知道这些反测谎措施,自然就有反‘反测谎’的办法。”
红灯变绿。方木一言不发地重新发动汽车。刚刚汇聚起来的一点小小喜悦,已经完全消失了。
测试房间安排在市局四楼的会议室,环境整洁安静,撤除了多余的桌椅后,也足够宽敞,方便安排人员备勤,以防出现意外qíng况。韩卫明背着手溜达了一圈,又仔细感受了一下室内温度后,对边平和方木的工作成果表示满意。
“还需要什么,你就尽管说。”边平言辞恳切,“我们全力配合。”
“呵呵,已经够全面的了。”韩卫明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那么,见见被测人吧。”
因为要接受测谎,邢至森已经被押回本市的看守所。一个小时后,在另一个会议室闲聊的他们被告知:被测人邢至森已经在测试房间等候。
韩卫明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支烟,起身说道:“走吧,瞧瞧去。”
边平拍拍方木的肩膀,示意他跟上。
为了保证测前谈话不受打扰,四楼除了保留必要警力外,已经被彻底封闭。周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二人的脚步声。不徐不疾的属于韩卫明,而略显忐忑的,则属于方木。刚转入四楼的走廊,一直低头想心事的方木忽然觉得眼前一暗,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原本空旷的走廊里出现了一个人。
是郑霖。
韩卫明扫了他一眼,想绕过他继续向前走。郑霖却横跨一步,严严实实地挡在了韩卫明面前。
韩卫明的脸上迅速闪过一丝讶异的表qíng,很快,就被嘴边淡淡的微笑取代了。
“gān什么?”他轻声问道,似乎在询问一个淘气的孩童。
“你就是那个专家?”郑霖冷冷地打量着韩卫明,语调低沉,却有着明显的敌意。
“老郑!”方木抢前一步挡在韩卫明身前,“你gān什么?”
郑霖看都不看方木一眼,依旧死死地盯着韩卫明,片刻,他缓缓地开口说道:“好好测。”他顿了一下,“如果你乱来,我不会放过你。”
韩卫明眯起眼睛,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
“什么叫乱来?袒护、包庇,还是置他于死地?”韩卫明的语气冰冷,“你和邢至森是什么关系,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以及我认为可信的事实。”
说罢,他就绕过郑霖,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向前走去。方木急忙跟上,经过郑霖身边的时候,冷不防被他一把拉住手腕。方木扭过头去,面前的郑霖表qíng复杂,似乎又焦虑又憎恶。
方木不说话,冷冷地看着他。对视几秒后,郑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方木默默地拉开他的手,转身走了。
拉开会议室的门,韩卫明和邢至森相对而坐,前者正给后者点燃一支烟。方木急忙介绍道:“邢局,这位是……”
“呵呵,不用介绍了。韩卫明韩老师,以前我们见过。”老邢笑呵呵地看着韩卫明,“韩老师,这次辛苦你了。”
“谈不上辛苦,工作而已。”韩卫明弹弹烟灰,“最近怎么样,老邢?”
“挺好。”
他一点儿也不好。脸上的伤口不见减少,反而增多,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出旧伤未愈,又添新痕。韩卫明也注意到了这些,表qíng渐渐严肃。
“能测么?”他低声问道。
“没问题。”老邢哈哈一笑,“这点小事,我扛得住。”
韩卫明笑笑,把桌上的烟盒推过去。
“说点正事吧——最近有没有服用药物?”
“没有。”
“有没有心脏、呼吸道疾病?还有……”韩卫明忽然换了揶揄的口气,“你没有jīng神疾病吧?”
邢至森大笑起来,“没有,都没有——我要是有jīng神病,就不用麻烦你老兄出马了。”
测前谈话的任务之一是测试人员和被测人员之间建立专业、客观和信任的气氛,看起来,老邢和韩卫明已经轻易地达成了这一目标。
“按照惯例,我应当向你展示一下测试原理。”韩卫明依旧笑容满面,“怎么样,用口头的方式还是演示的方式?”
“你就别费那个工夫了。”老邢手里的烟已经燃到了过滤嘴,仍旧恋恋不舍地吸着,“我也gān了这么多年公安了,什么心理生理检测过程的科学xing、测试指标的客观xing、测试结果不受被测人员的主观控制——这些我都懂。”
“行。”韩卫明打开笔记本电脑,“那就谈谈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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