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内线出不来,我也没有办法。”
少老大拍拍冯警长的肩膀,说:“我知道,你会有办法的,需要一点活动经费是不是?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说着走到chuáng前,从枕头下抽出一个信封丢给警长,“呶,先用着,看它能不能帮你想想办法。”
冯警长不客气地收了钱,“好,我尽量吧。要说清楚,这是活动经费,不是工资。”
少老大慡快地说:“等你搞到了黑室的地址,我给你双份奖金。这个任务是你给我找来的,不能半途而废,让别人捡了便宜。”
自上个月起,南京得知长沙黑室西迁,即给少老大压了担子,要他务必找到新黑室的地址,彻底捣毁它,行动代号就叫“斩糙除根”。那时候,陆从骏还不知道黑室已经西迁,更不知道他有一天会去掌控黑室,可见敌人的嗅觉是何等的灵敏。
好在他们暂时还没有嗅到陈家鹄的“气味”,不过也快了。
七
陆从骏并不喜欢重庆。
这个城市像个山村,楼房大多筑在山坡上、转弯角、低洼地,出门就是台阶路,cháo湿,yīn暗,长着藏污纳垢的青苔,散发出浑浊的霉臭异味。街道狭窄、肮脏、杂乱,迷宫一样的胡同里,四处是小偷、野狗、jì女、骗子、闲杂人员。关键是陆从骏很快发现,在这里表面上的友好中,暗藏着错综复杂。他们第一批运过来的装备,从朝天门码头到驻地,不到五公里路途,居然少了七支手枪、两部收音机,还有几袋大米和一箱压缩饼gān。他们是逃兵,败兵之将,没有人打心眼里欢迎他们。欢迎都是虚假的,笑里藏刀,绵里藏针。
与南京相比,这个城市的好处是女人都长得水灵,皮肤细腻洁嫩,目光妩媚,多风qíng,容易得手。jì女是不要说的,天下jì女都跟屠夫刀下的ròu一样,只要你肯花钱都吃得到嘴的。叫人开眼界的是那些女人,所谓的良家妇女吧,对陌生男人没有那种古板的戒心和矜持,很好接近,甚至也容易吊到手。这可能就是重庆所谓的码头文化的独特内容吧,色qíng味很浓。
陆从骏曾经想过,要是早十年来这儿,他可能也会喜欢这个城市的。他在三号院时手下有七八个年轻人,来重庆前大多没碰过什么女人,来了不到半年,睡过的女人都比他多了。他们偶尔会跟他chuī嘘重庆女人怎么怎么个好,甚至说出不少yín秽的细节。这一定程度上促使他提前把妻子折腾到了重庆。在战火纷飞的年月,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好在他手上有些特权。
陆从骏的家就在山坡上。
陈家鹄的家也在山坡上。
不同的是,陆家坐的是小山坡,坡缓,门前是水泥路,可以行车;陈家坐的是大山坡,在山腰上,一条狭长的巷子,入口就是七级台阶,车子根本没法开进去。顺着这条巷子一直往前走,走到头,曾经是这个城市的校场,杀人砍头的地方,现在是一片乱坟岗。
巷子叫天堂巷,把杀人、埋死人的地方叫做天堂,这是国人素有的智慧和胆识:不怕死人,怕活人。陆从骏已经在地图上见过这条巷子,但还是第一次实地来看。看了以后,他很满意,因为这条巷子很窄,只有一米多宽,而且陈家对门的房子比陈家要高出一米多,如果把对门楼上的房子租下来,很便于观察陈家的动静。刚才在路上,他已经做了决定,要对陈家鹄和他的日本女人考察一番。五号院是敌人的眼中钉,敌人想方设法要cha人进来,谁敢保证陈家鹄一定怀的是赤子之心?尤其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看上去文静、单纯、善良,像良家妇女,但也可能是假象。不叫的狗最会咬人,披着羊皮的láng更可怕。
“对门是什么人家?”陆从骏从天堂巷出来,上了车,问随行的孙处长。
“房东没见着,现在里面住了四户人家,都是逃难来的。”老孙昨天已经来看过,摸过qíng况。
“请走一户,让小周过来蹲点,给我二十四小时盯着。”陆从骏吩咐道,“主要看他们跟什么人来往。”
“知道了,我回去就安排。”
“今天去接他们的是什么人,我怎么有点面熟?”
“是兵器部的人力处长,叫李政。”
“他们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
“了解一下,最好能找到一两个他在日本留学时的同学。”
“嗯,明白。”
“走吧。”
老孙发动车子,准备走,突然从汽车的后视镜里看见一对母女急冲冲地跑过来,“快看,那是陈家鹄的母亲和妹妹。”陆从骏回头,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和一个年轻的、扎着两条羊角辫子的姑娘,提拎着不少东西,咚咚地小跑着,转眼跑进了天堂巷。后面还跟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头,空着手,不紧不慢地走着。
“嘿,”陆从骏回头说,“陈家鹄长得像他母亲。”
“对,很像。”老孙一边开动车子,一边看着所长说,“看来这人真是有才。”
所长问他:“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老孙笑道:“俗话说,儿子像爷爷,有福,儿子像母亲,有才。”
这叫什么理论?所长不以为然,“照你这么说,那姑娘也就一定没才了,我看她长得也很像她妈的,跑步的样子都像,都是往一边倾,明显是一只脚要短一点。”
“她是个假小子,xing格很开朗。”老孙说,“昨天我跟她去了学校,她跟同学们在演一出戏,她演的是一个把鬼子活活掐死的女英雄,演得还真不赖。”
“她在哪儿读书?”
“中央大学,学气象的,四年级,明年就毕业了。”
“叫什么名字?”
“陈家燕。”
“就兄妹俩?”
“不,还有个哥哥,叫陈家鸿,今年三十二岁,比陈家鹄大四岁,他很不幸。”
“怎么了?”
“在来重庆的路上,他妻子和两个孩子都被敌人的飞机炸死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一只眼睛瞎了。”
“他娘的,还有这事,”陆从骏骂了一句娘,“这么说这家人跟鬼子有深仇大恨啊。”
爱屋及乌,恨又何尝不是?尽管心里知道,因为自己的不幸而恨兄弟娶日本人为妻是没道理的,但要让这份理xing指挥自己的心绪又谈何容易。大哥陈家鸿听见李政接他们回来的声音,迟疑再三,终于还是按不住熊熊心火,从后门悄悄溜掉了。这会儿他正在山上的坟地里溜达,恨不得钻进坟墓去,一了百了。大哥溜了,小妹和父母亲都去街上采购东西未回来,所以屋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壶水在炉子上吱吱地冒着热气。陈家鹄回了家,犹如置身异地,没有亲人相迎,没有邻居观望,甚至屋子里没有一样熟悉的东西能够唤醒他的记忆。倒是惠子,找到了回家的感觉,把炉子上吱吱响的开水掺了,又找来茶具,给李政和陈家鹄泡了茶。第四章
一
渝字楼是一栋红砖楼,三层,呈直角结构,坐落在著名的重庆饭店背后的一条古老小街上。其实,渝字楼也是重庆的名楼,曾经本市最出名的jì馆就藏在这里。如果说重庆饭店是明的最热闹的场所,渝字楼就是暗的最热闹的地方,原先由黑帮势力把持、经营,杜先生到重庆后,血腥打压了黑帮势力,接管了这栋黑楼。黑室的“中美合作皮革研究所”公开的办公地就在这楼里。黑室在地球上是找不到的,但它又以中美合作皮革研究所的名义在这儿与外界联络、往来,招摇撞骗。
这栋楼里什么功能都有,一楼办公,二楼餐饮,三楼住宿,封闭的后院可以泊车,广告牌都挂得显眼。地面之下还有一个宽大的地下室,敌机来轰炸时可以当防空dòng用,平时可以行刑bī供,杀人藏尸,天不知,地不知。
就在陈家鹄回家后的翌日上午,陆从骏在他的第二办公室,即渝字楼公开的办公室里,会见了林容容给他搜罗上来的几位破译师人选,其中有兵器部的赵子刚。
“你叫赵子刚?”
“是。”
“我看了你的资料,条件不错。”
“谢谢。”
“愿意到我们单位来工作吗?”
“你们是gān什么的?”
“暂时你还无权知道。”
“不知道我怎么选择呢?”
“你没有选择权。”
“什么意思?”
“只有我选择你的权力,没有你选择我的权力。”
“听上去像个特权部门。”
“事实就是如此……”
同一时间,百步之外,在地下室里,老孙正在审问一个人:姓马,女,二十三岁。此人是冯警长的义妹,一年前,义妹回重庆时见过义哥,jiāo谈中神乎其神地说及了她的工作:在一个极为重要的秘密机构。冯警长被两根金条打造成走狗后,急于报答少老大,又不知如何下手,便想到义妹的秘密工作。秘密就是qíng报,里面一定有货!为此他专程去了一趟长沙,找到义妹,想挖点货回来讨好少老大。义哥巧舌如簧,把前线战况和形势解说得头头是道,义妹听了,感觉几个月内偌大的中国必将四处cha遍太阳旗。又闻义哥已经与日方达成合作,她毅然决定加盟。党国的忠诚卫士与卖国贼之间的距离并不远,说只有一纸之隔也不为过。
黑室里的贼就是她!
她是怎么露出尾巴的?首先是在木桶里洗澡这一关没过好,被所长作为六分之一揪出来了。就是说,三十四个人,通过洗澡洗出去了二十八个,剩下六个被所长盯上了。理由各个不一,比如这位马姑娘,有个怪动作,没有脱内裤。三十四个人,男女老少,就她一个人没脱gān净。为什么?所长无法分析出具体原因,应该说有多种可能,但其中也许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心里有鬼,怀疑到这次洗澡是一次打鬼行动。她就这样被拎出来,成了六分之一。严格地说,仅洗澡这个环节她没有成为头号嫌疑人,顶多排中间吧。
她的问题出在第二个环节上:想上街。老孙布网,贴了个通知:所里决定周末安排四名代表上街购物,请有意者报名,云云。最后,全院共有九人报名要上街,六个嫌疑对象中只有两人报名。
这下好了,她成了二分之一。
只剩下两个嫌疑对象,可以派人二十四小时盯梢。盯了三天三夜,她的疑点步步高升,最后终于被锁定。她gān了什么?这要从她的工作说起,她在破译处密电分析科工作,负责密电基本面的分析判断。按程序,侦听处抄收的电报首先要jiāo给他们科室看,做基本面的初步分析、归类:空军的归空军,陆军的归陆军,例报归例报,突发急电归突发急电,并提供相应的敌qíng资料。有经验的分析员对有些常见的电报,甚至可以判断出电报的大致内容,提供一些破译关键词、关键数据。打个比方说,他们就像排球场上的二传手,是破译师的架子、搭档。破译师拿到的电报,事先都经他们看过,分析过。眼下,虽然没有破译师,但他们的工作照常在进行,那个把木桶幻想成男人的钟姓妇女就是gān这个工作的。她有五个同事,包括科长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