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竹筒倒豆子似地,一口气把刚才的事都说出来了,包括陈虹那个苛刻的条件以及那张五十万的欠条。在那一刻乔海明觉得,这世上只有妻子能救他。
张蕊一动不动地坐着。乔海明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地跪着。乔海明觉得自己的膝盖已经快僵硬时,张蕊的目光忽然落在他进门时忘记脱掉的那双老人头皮鞋上。张蕊一言不发、疯了似将乔海明**在地,把那双鞋从他脚上扒下来,找了好几个塑料袋,一层一层裹上。
然后她气喘吁吁地扔下乔海明,抱着那个看不出形状的包裹跑出了家门。
乔海明从地上爬起来,哪儿也不敢去,像堆烂泥似地靠在沙发上。半小时后他听见门响,心才从嗓子眼回到原位。张蕊两手空空地回来了。不仅两手空空,她的眼神也空空的,像是把灵魂给丢了。
然后他们就商量如何应付警察,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张蕊拉着女儿在房间说了半天的话,乔海明不敢去问她们谈话的内容。后来张蕊出来了,乔海明小心地问张蕊把鞋扔在哪儿了,是否可靠。张蕊二话没说,抬手给了乔海明一个响亮的耳光。
此时他们的女儿乔心月正好从房间出来,看见了这一幕。但她一句话也没说,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乔海明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
“就这些了。”他垂着头,全无生气地说,“我全说了。”
普克和彭大勇都不说话。
乔海明又怀着一线希望抬起头来,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问:“我……我能不能……回去了?”
彭大勇不无挖苦地笑了,问道:“你觉得这会儿了,还能让你回去吗?”
说完他带着胜利的微笑转头看普克。出乎彭大勇意料,普克脸上却并没有类似的表qíng。他皱着眉头,凝神苦苦思索,似乎眼前摆着一个巨大的难题,令他迷失了方向。
3
改革开放以后,清江市和全国大多数城市一样,长年处于连续不断的建设之中,一年四季,天空中灰尘总是满天飞舞。陆天诚和陈虹的家虽有纱窗,每天却仍然要遭受无孔不入的灰尘的侵扰。但在刑警们的眼里,这些灰尘倒常常是提供破案线索的帮手。
普克和彭大勇又一次在案发现场搜寻线索。
尸体早已运走,血迹已经清除,那些花瓶碎片也作为证据带回了法医中心。陈虹家客厅的地板上,只留下了各种杂乱的痕迹,普克彭大勇检查了一遍,并没有新的收获。他们又在房间里四处寻找乔海明提到的那张欠条,同样一无所获。这不禁令他们有些失望。
然而就在他们打算离开时,普克习惯xing的弯下身子、逆着窗外的光线扫了一眼地板,他忽然发现了一点异常。
“等等”,普克叫住彭大勇,指着一小块地板,“你看。”
彭大勇蹲下身,看了看普克所指的地方,茫然问道:“怎么了?”
普克说:“这一片地板,灰尘比周围似乎要薄一点点,像是有人专门擦拭过。”
果然,再仔细查看,就发现那是一小块被擦拭过的地板,因为擦过后地蜡显得光亮一些,上面的灰尘就显得少了。不仅仅是这一小块,普克和彭大勇很快在周围发现了类似的几块痕迹,大致呈椭圆形、比一般鞋子稍大的,灰尘显得比周围少。
“看来有人刻意破坏过现场。”彭大勇下了结论。“乔海明这家伙,还说全jiāo待了,尽他妈放屁!”
“不可能是乔海明。”普克摇头,“你想,如果乔海明有时间仔细去擦他的鞋印,伪造他不在现场的证据,他大可以一次处理完所有他想要处理的事儿,何必把带血的脚印留着?无论如何说不通。”
“这倒是。”彭大勇也警觉起来,“这么说来,应该是凶手gān的!”
普克说:“至少说明,当时还有另一个人也在现场。”
彭大勇皱起眉头,“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还有谁会杀陈虹呢?”
普克没有说话。他看着陈虹倒地时的地方,脑子里清晰地记着当时看到陈虹的样子,记得她右前额上那个深深的、致命的伤口。凶手会是乔海明吗?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呢?普克闭上眼睛,脑海中似乎出现了案发时的画面:凶手和陈虹面对面,说着话,在这个过程中,凶手突然抄起电视机边上的花瓶,冷不防碰向陈虹的脑袋……于是,陈虹一声不响,轰然倒地。
凶手与陈虹面对面,砸到的是陈虹的右前额,那么,如果凶手是用右手举花瓶,他就应该把花瓶扬起来,甩过自己左侧头顶,然后再反向砸下去,这可能吗?普克觉得那样很别扭,而且也不合常理……难道,凶手是左撇子?
普克心中一动。
离开陈虹家,普克与彭大勇赶往法医中心,想再看看陈虹的尸体。但当他们来到停尸房时,却听说huáng山松正在对陈虹的尸体进行检查。普克他们来到验尸间,发现陈虹的尸体正摆在解剖台上,老huáng正在低头仔细研究着。
虽然是司空见惯,普克还是被老huáng的敬业jīng神感动。他知道老huáng因心脏病突发住院,因为忙于调查,还一直没来得及去看望,没想到老huáng已经开始投入工作了。他断定老huáng一定是偷偷溜出来的。
果然,他们只寒暄了几句,老huáng就催他们别罗嗦,因为他还得赶在护士查房前溜回病房。普克只得单刀直入地进入话题。他指着陈虹前额上的伤口,问:“老huáng,从这个伤口看,能得到什么特别的信息?”
老huáng显然早有结论,不假思索地回答:“可以肯定,花瓶是作案凶器。”
普克点头。
老huáng接着说:“第二,凶手有可能是左撇子。”
普克心中暗喜。刚才在陈虹家冒出来的念头,看来不是空xué来风。但普克还是理智地说:“我想听听您的分析。”
老huáng将伤口的xing状解释给普克他们听。
“你们看,尸体上这个伤口,前浅后深,同时外沿与内沿的深度基本持平,说明凶手下手时基本与死者正对,并且花瓶是从死者右上角度砸下,才能导致这样的伤口。”
普克边听边思索,点头说:“如果花瓶是从死者右上角度砸下,凶手最方便的动作就是左手抡起花瓶。”
“对!”老huáng接着说,“假如凶手是右手抡起花瓶,并且直接砸向斜对角的死者右侧头部,由于着力方向问题,伤口内、外沿的深度就会出现差别,内沿应该比外沿更深。”
彭大勇提出了另一种可能xing。
“老huáng,有没有可能凶手用右手抡起花瓶,但不是直接砸到死者左边,而是这样……”他比划着,右手抓着虚拟的凶器,先从自己面前甩过,然后从左侧抡起,砸向虚拟的死者,“要是这样,伤口能不能吻合?”
老huáng点头说:“理论上并非不可能。问题是,这不符合人的行为习惯。你们试试看,这么做多一道程序,而且别扭。”
普克和彭大勇都再三尝试,果然觉得别扭。
普克又想到一点,说:“不仅不符合人的习惯,也不符合凶手当时的心理状态。从现场看,凶手对死者下手,更可能是临时起意。如果是早有准备的谋杀,应该准备更凑手的凶器,而不必用这么一个不可靠的花瓶。这说明凶手是一时冲动才有这个行为,而冲动中的行为,应该是最符合自然习惯的行为。”
“对头!”彭大勇大声说,“是这么回事儿!看来凶手八成是个左撇子!”
老huáng却又调转话头说:“总体应该是这样。不过我刚才说了,理论如此,但另一种可能xing也不能完全排除。如果真是右手行凶的话,那就说明凶手的身高至少超过一米八零。”
“如果是左手呢?”普克彭大勇都问。
“如果凶手是左撇子,范围就大了,”老huáng指着陈虹的尸体,“陈虹身高一米六,和她身高相仿的人都有可能实施凶杀行为。高个儿更方便。”
“老huáng,太感谢了,”普克由衷地说,“这个结论对下面的调查很有帮助。”
老huáng只淡淡一笑,说:“有什么新qíng况,我会再通知你们。”
说完便匆匆回医院去应付护士了。第十四章
1
中午,普克和彭大勇在局里的食堂吃饭。彭大勇看见普克又走了神,一双筷子在左手右手之前换来换去,比比划划。彭大勇知道普克又“走火入魔”了,不由笑起来。
“喂、喂、喂!”彭大勇用筷子敲敲普克的餐盘,笑着说,“着魔啦?”
普克的目光落在彭大勇拿筷子的右手上,说:“你是用右手的,但总有用左手做事的时候,一般什么qíng况会用左手?”
彭大勇想想,说:“要么是右手不得空,要么这事儿不吃力,左手也能gān。”
“确实,我也是这样。”普克点头说,接着他又问彭大勇,“乔海明有多高?”
“一米八一、八二的样子。”彭大勇回答,“倒也符合老huáng说的另一种条件。”
是的。如果凶手是左撇子,身高范围比较宽,一米六以上的人都有可能实施凶杀。如果凶手是用右手,身高至少要超过一米八零。而无论是哪种qíng况,乔海明的身高都符合条件。
这是不是说明,乔海明身上存在无法消除的嫌疑呢?
但从陈虹伤口的qíng况看,凶手更有可能是个左撇子。普克努力回忆他与乔海明的每一次接触。乔海明会不会是左撇子?在陆天诚一案的审理过程中得知,陆天诚坠桥的时候,乔海明拉了陆天诚一把,拉的是陆天诚的右手,却把自己的右手小手指也划破了。这是否说明,乔海明是惯用右手的?
可是,乔海明用右手去拉陆天诚的右手,怎么会划伤右手的小指呢?普克自己比划着,觉得不好解释。因为只有陆天诚反过来抓乔海明的手,才会抓伤他的小指。可是陆天诚分明是自己想死,怎么会反过来抓一把呢?难道对陆天诚的自杀判断是错误的?
但目前的种种证据都充分说明,陆天诚应该是为了骗保而实施了自杀计划。唯一缺少的就是陈虹最后的供词。而陈虹死后,乔海明也向警方jiāo待了他与陈虹最后的谈话,在那次谈话中,陈虹亲口告诉乔海明,她已经知道陆天诚死于自杀,并以此为条件要挟乔海明。
普克想,他们对陆天诚案件的调查,无论是思路还是线索都应该没有问题。陆天诚指甲fèng里乔海明的皮ròu组织,以及乔海明手指上的伤痕,说明两人确实有肢体接触。也许是打算自杀的陆天诚在坠桥的一瞬间,本能地对死亡产生了恐惧,所以不由自主地去抓乔海明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