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_麦家【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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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说,10年之内,正常qíng况下任何人都难以破译它,而我们决定破译它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是想在目前紧张的外jiāo关系上取得主动权。

  那么,这种紧张关系究竟会延缓多久?一年?两年?还是10年?20年?我想顶多就是一两年,然后要么是完蛋了,要么就又好了。

  不管是完蛋,还是又重新好,到那时,我们破译这部密码的价值就会大大削弱,甚至变得毫无价值。

  这就是说,我们要使这部密码具有理想的破译价值,就要求我们在短时间内破译它,顶多就是一两年,而一两年时间我们也许连破译它的门儿都还摸不到。

  你们现在信誓旦旦的样子,老实说,我的感觉就是你们疯了,痴了。

  是痴人说梦,疯人做傻事,不信走着瞧……"老陈这人就是这样,平时不说话,但一说都是实打实的,不会拐弯,不会躲藏,不会变通,经常把人和事bī入绝境,让人尴尬为难。

  其实,他说的道理我们不是不明白,但这是上面的决定,我们除了服从又能怎样?我这么一说,老陈又跟我顶上了。

  他说:"是上面的决定不错,但既然我们明知这是个错误的决定,我们又何必认真,这么兴师动众地执行,还专门找一个数学家来呢。

  当然,数学家来,我们欢迎,但要我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们应该安排她去破其他密码,至于乌密,随便叫两个人破译,给上面做个样子看看就行了。

  "这哪像处长说的话?上面首长要听了,还不撤他的职!不过,我知道,他也不稀罕这个职务。

  破译局作为一个业务单位,业务qiáng就是最大的职务。

  无冕之王。

  老陈的那套说法,我听过不止一遍,所以也懒得跟他去辩解,不料huáng依依却跟他较真上了。

  huáng依依说:"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我是肯定破译不了乌密似的。

  "老陈说:"起码在短时间内吧。

  ""那也不一定,"huáng依依简直是抢着往枪口扑,坚定又坚决地说,"所有的密码不就是几道深奥的数学题而已,有那么可怕吗?"说得我和老陈一时都愣在那儿,许久老陈才回敬道:"行,那就看你的。

  "huáng依依毫不示弱:"你等着吧。

  "13夸海口的事,我见得多,一般说来,我不欣赏这套,不就是嘴上说说而已,谁不会?但huáng依依初来乍到就夸下海口,却让我窃喜。

  这里面有我的主观因素,也有客观原因,客观原因是什么?是集训中心王主任对huáng依依的评价,那是他代表组织的名义对我说的,是公对公的,硬碰硬的,没有理由可以置疑的。

  王主任说,我在中心接触过那么多搞破译的,还没见过第二个像huáng依依这样对密码有感觉的人,她对密码有种常人不能想像的敏感和直觉,可以见面就熟,可以无师自通。

  我们中心准备的几部教研密码,以前还没有哪个人在集训期间就把它们解破的,而她到这里后,没有一个月,把它们都解破掉了不说,而且她还能将每部密码的共异xing,包括造密者在设计中留下的优劣xing,都说得头头是道,好像她曾经参与这些密码的设计似的。

  应该说,我也有过类似的体会,当初她不就这样让我一眼看中的吗?这女人身上确实有些叫人匪夷所思的东西,包括头次见面就跟顶头上司叫板,难道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她思想里明显地缺少了一个正常人应有的开关,不知是因为自恃qiáng大,还是因为天生如此。

  但不管怎样,她肯定不是个一般人。

  对一个不是一般的人,我们容易对她生出幻想。

  但容我幻想的时间太短!也就是半个多月吧,老陈到我办公室来跟我谈事,谈到huáng依依,他露出一脸不屑:"你恐怕不知道吧。

  第24节:皮毛不知

  "我问什么事,他说跟集训中心王主任的事。

  我问他俩有什么事,他yù言又止。

  我说:"什么事,你说啊。

  "他说:"你真不知道?"我说:"知道还问你。

  "他说:"那你还是去问别人吧,我不便说的。

  "我一下火了,骂他:"你放屁!你处里的事qíng,我不问你去问谁!""还能有什么事,好着呢。

  "他顿了顿,又说,"听人说,她现在晚上经常去中心,到天亮才回来。

  "从破译局到集训中心,要翻两座山岭,走公路得有七八公里,抄小路也有四五公里,得走上一个多小时。

  按规定,破译局的人可以出入集训中心,而集训中心的人是不能出入破译局的。

  就是说,如果他们俩真要gān个什么,也真只有huáng依依去找他。

  但我还是有点不相信,一来中心王主任是有妇之夫,量他也不敢;二来huáng依依不是夸了海口要破译乌密,哪有jīng力这样折腾?口说无凭,猜想也作不了数,要获得真相,最好办法是把王主任喊来问一问。

  王主任虽然是副局级的,可也是一方诸侯,我虽然挂着副院长的名,但实际上也只是一个诸侯而已,机关的事qíng管不了的。

  所以,要"审问"王主任,还必须请首长们出面。

  大首长当时不在家,在医院,最后我找的是党委书记,二号首长。

  书记一听我汇报,比我还吃惊,当即打电话把王主任叫到办公室。

  没想到,个狗日的王主任一听首长问这事,连狡辩都不狡辩一下,就一五一十地都招了!原来,两人从见面起没几天就好上了,现在都好几个月了,我们居然还皮毛不知。

  事qíng一败露,当初中心给huáng依依出的评语为什么都是好话,也就可想而知。

  那个狗日的姓王的真是狗胆包天!敢玩女人(还不是一般的女人,是我们当宝贝挖来的,要给组织上gān大事qíng的),还敢欺骗组织,书记同志简直火冒三丈,根本不同qíng他这个那个的讨饶,把事qíng跟院长和总部都汇报了,并建议作严肃处理。

  很快,总部发下来一个文件,发到处以上单位和部门,说的就是对王家伙的处理qíng况:撤消主任职务,开除党籍和公职,押送去灵山劳教所(属于系统内部)劳动教养。

  14处分决定下发的当天晚上,huáng依依找到我,见面就责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处理王主任。

  我正不知怎样来发泄对她的火气,不想她自己找上门来,还神气活现的,一下激起了我的火爆脾气,我大声地呵斥她:"你还有脸来见我!"她说:"我怎么了?"我骂:"你自己心里知道!"她说:"我不知道!"声音有点要跟我一比高低似的,"文件上没说清你们为什么要处理他,只是说他'道德品质恶劣,影响极坏',这是指什么?我不知道,如果是指我跟他的事,那我告诉你,这跟他无关,是我要跟他好的,你们要处理就处理我,别处理他。

  "我说:"你以为我们就听你的?"她说:"不是听我,而是听事实,你处理人总要根据事实吧,事实就是这样的。

  "我说:"事实是我们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招来,不是要你来给我们惹是生非的,而是希望你来挑起重担,建功立业!"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放低声音说:"如果你们还希望我来破译乌密,我就希望你们不要处理他。

  "我说:"你的意思是如果处理他,你就不破了?"她说:"我破不了。

  "我气得一下站起来,指着她鼻子,声厉色严地警告她:"huáng依依,你别跟我玩文字游戏,现在我可以老实告诉你,处理老王就是因为跟你的事。

  之所以不处理你,是考虑到你在破译乌密。

  "我拿起处理老王的文件,朝她晃了晃:"如果你因此不想破了,那好,我马上去找首长,再一模一样地签发一份文件,只要把名字改一下,改成huáng依依,然后你就跟他一道去灵山劳教所吧。

  "我越说越气,把文件揉成一团,朝她脸上丢过去:"你是什么人,上班才几天,701的东南西北都还分不清,就想耍大爷脾气,这种人我没见过,也不想见,你走吧!"她不走,也不跟我认错,只是沉默地坐着。

  我去外面转一圈回来,她还是没走,老地方坐着,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我心里气还没消,见了人,嘴里又是骂腔骂调的:"喊你走不走,是想跟我闹静坐?还要绝食吗?"她突然流出两行泪,但说话的声音依然没有一点哭腔,还是字正腔圆的。

  她说:"确实是我的错,是我……主动的,你跟组织上说一说,不要处理他好不好,我求你啦。

  "看着她缓缓滑下的两行泪,我的气开始消退,放低声音问她:"你真想救他?"她认真地点点头:"他确实是无辜的。

  "我说:"现在说无辜已经没有用,说救他还有办法。

  "她一下来劲地问:"什么办法?"我跟她卖关子:"就看你的。

  "她很聪明,马上破了我的关子,说:"看我能不能破译乌密?"我说:"对,只要你能在短时间内破掉乌密,你就是盖世英雄,然后你想把他怎么样都行,这我可以承诺的。

  "她问:"这个短时间是指多少时间?"我说:"在两国关系还是像现在这样紧张、这样微妙、这样前途未卜之前。

  "她听了,自言自语道:"这个之前?半年?不大可能。

  两年?太长了……"接着咬了咬牙,抬起头,决然地对我说:"我争取用一年时间把它破了!"说完,扬长而去。

  15我真是个很容易冲动的人,冲动的人往往也是容易轻听轻信的。

  听着她丢下的话,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我心里反倒是有种欣然,想如果这样把她bī一bī,她全身心地投入到破译乌密中,遥远的运气也许就会降临到她头上。

  我说过,搞破译的人也都是知道的,破译密码,除了必要的知识、经验和天才的jīng神外,更需要远在星辰之外的运气。

  运气是神秘的东西,但对huáng依依来说,也许就在她的勤奋中,她的天资肯定是过人的,她的技术、她的数学上的才能肯定也是无人可比的。

  这种人只要一门心思扎进乌密里,肯定要比谁都扎得深,扎得远。

  运气其实就在最深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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