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下面都是厚厚的沙坑,方英并没有摔伤,但她坐在沙滩上,头埋在膝盖里,身体一抖一抖地哭起来。
事后,方英由王玲扶着到cao场边儿休息。虽然摔得不太厉害,腿还是擦破了点儿皮,脚也微微扭了一下。从同学们面前走过时,方英听见有两个女生在小声咬耳朵,语气似乎不怎么友好。
“……弱不禁风啊。”“最近瘦了好多,肯定是在节食。那可没办法,哪能光要身段不要命呢。”
另一个女生cha进来,替方英辩解:“别瞎说,好象是‘老朋友’来了……”“不可能,真要是‘老朋友’来了,人家王玲让她别做,她还拼命要做?”
方英独自坐在cao场边儿的糙地上,神qíng恍惚地发呆。只有方英自己知道,她刚才的表现,一方面是因为近来睡眠极差,饮食不足,造成体力上的衰弱。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方英内心那种始终存在的羞耻、懊悔、痛楚和绝望。
尽管百般克制,方英还是没能戒除偷窥的行为。前一个夜里,她和往常一样,仍然在同一时间,用望远镜观察着对面林志远的举动。之后,又是无法自拔的自慰行为。
每一次都是在jīng疲力竭中结束的。在这种反反复复的行为后,方英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滑了丝的水笼头,原来十分旺盛的体力和jīng神,源源不断地从体内流走。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坐在秋日的阳光里,方英痛苦不堪地问着自己。方英几乎每晚都无法入睡,失眠的痛楚折磨着她的身体,对自己无法戒除的恶习产生的羞耻,则更为严重地折磨着她的意志。
大部分夜晚都是在失眠中过去的。
而到了身体极度疲倦,昏昏沉沉入睡时,那个可怕的恶梦又总像魔鬼一般跳出来,令她惊恐万分,拼命挣扎,她像是被魔鬼牢牢抓住,难以从中逃出来。
然而到了白天,尤其是到了现在这样的阳光下,呼吸着秋天清新的空气,看到cao场上刚刚开始变huáng的糙地,树叶偶尔从眼前飘落……这些从前平淡无奇的景物,此时又像珍宝般吸引着方英,使得她无法割舍。
更何况,方英还有视她为所有希望的父母。如果方英选择死亡,对他们来说,会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打击啊。
方英抬起头来,看见林志远从cao场中的足球场上跑过来,以为自己沉在一个白日梦中。然而这却不是梦,穿着运动短裤和白色球鞋的林志远,已经跑到她面前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对着方英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帮忙将球扔过去。
“嗨,帮帮忙!谢谢!”林志远大声说,他的声音已经脱了稚气,透出成熟的味道了。方英忘了自己的腿伤,捡起足球,从地上站起来,将球用力扔向林志远。第10-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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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远准确地接到了足球,用脚一勾,球就到了他手中。他远远地对方英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一脚,将球开了出去。那一脚的力量之大,使得足球飞跃了大半个cao场,直接落在球门前的地带。
方英站在cao场边,微风把她的头发chuī起几丝,拂到脸庞上,弄得脸痒痒的。看着远处球场上跑动着的林志远,方英努力回忆着,刚才林志远在对她说话和点头时,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表qíng?而那双眼睛里,究竟隐含着什么样的意味?
晚上,米朵按照周洁告诉她的地址,来到绿园小区A幢公寓周洁的家。
周洁家是个三室一厅的大套居室,装修成日式风格。米朵被周洁让进家里的时候,客厅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光线不太明亮,周洁的丈夫方启明正坐在客厅里的红木长椅上,手里拿着报纸,眼睛却盯着电视屏幕,不知究竟在看什么。
米朵和方启明曾见过两面,但没怎么jiāo谈,此时见了,方启明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客气地招呼米朵坐。没有人特意叮嘱,但大家说话的声音都很低,像是害怕惊扰什么似的。
周洁对米朵指指方英的房门,小声说:“在学习呢。”米朵点点头,说:“嗯。这件事跟她说了吗?”方启明在旁边回答:“只说你今晚要来家里作客,没跟她具体说什么。”周洁方启明对视一眼,似乎有点儿无奈。
还是周洁说:“好吧,我来跟她打个招呼,你到她房间里谈吧。”米朵跟着周洁走到方英房间外,周洁敲敲门,没有等到里面有回应,便推门进了屋,显然房间并没有被反锁。方英的房间有十来个平方,不大不小。一张单人chuáng靠墙放着,相邻的是一个大衣柜。房间的墙壁上gāngān净净,没有贴一张招贴画。蓝色窗帘被放下来,遮住整个窗户。
前两年,周洁曾带着女儿到医院玩过,那时方英还是个没有发育的小女孩儿,虽然个头儿不高,但身材结实匀称,皮肤白皙富有光泽,面色有淡淡的红润,是那种只有少女才会拥有的年轻肌肤。可是这一次,米朵一见到方英,心里就微微地一颤,为她的整个状态暗自吃惊。
眼前的方英虽然只有十五岁,已是一米六八的个子,比米朵还高出一些来。头发留成很乖的日本童花型,柔软温顺的发质,刚刚垂过耳际。虽然个子很高,体型上也可以看出少女开始发育的痕迹,但脸色的苍白黯淡,身体的瘦弱无力,都是一望即知的。
更让人感觉异样的,是和两年前相比,现在的方英虽然仍是安静斯文的,但那种安静中,明显流露出忧郁和不安,眼神软弱胆怯,在和米朵问好时,似乎不由自主地回避着米朵的眼睛。
方英已经从桌前站了起来,一只手不停地抚弄着身边的椅背,似乎感到有些紧张。“米阿姨好。”按照周洁的要求,方英顺从地向米朵问好。
米朵迅速在心里调整状态,微笑地对方英说:“两年没见,英子已经是大姑娘了。”方英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不自觉地看了周洁一眼。
周洁勉qiáng笑着问:“英子,还认得米阿姨吗?”方英又抬眼看了看微笑的米朵,眼神再次迅速躲开,点了点头,说:“认得。”
米朵扭头对周洁说:“周姐,我想跟英子随便聊聊,要不然你去忙你的?”周洁应了一声,担忧地看看方英,不放心地离开了房间。方英和米朵对面站着,一时之间,两人既没有谈话,目光上也没有直接的接触,房间里的气氛显得有几分尴尬。
米朵心里不由一紧,说不清为什么,有种隐隐的疼痛,不知道该如何开始和方英的jiāo谈。虽然来之前,米朵和普克在家里,已经就这个问题讨论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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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站在方英的对面,米朵经过短时间的迟疑,终于决定,把自己曾隐藏多年的秘密当作一个桥梁,来走进方英在内心筑起的城堡。
米朵用温和的语气问方英:“英子,我们能坐下聊聊吗?”方英没说话,只是笑了笑,把椅子让给米朵,自己在chuáng沿坐下。不再有椅背可以扶持,便把两只手放在膝头,手指互相绕来绕去地拨弄着。
米朵柔声说:“英子,告诉阿姨,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安全?”方英的手微微一抖,停顿下来,抬起眼睛看了米朵一眼,目光里是焦灼、忧虑和一丝怀疑。然后,她的目光又调转开来。
米朵慢慢把自己的手伸出去,在接近到方英的手时,有意变得更迟缓,以观察方英的反应。果然,方英先是有些躲闪,但仍然允许了米朵轻轻握住她的手。
米朵握住方英的手,柔声说:“英子,多年轻的手,以后你会用这双手做多少事qíng,现在简直想象不出呢。”
米朵放下方英的手,抬起自己的一双手,在她和方英的眼前翻看着。“比你这个年龄再稍大一些的时候,”米朵像是在回忆,慢慢地说:“大概十七岁吧,我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手。英子,你看,这双手和你的手是不是很像?手指又细又长,看上去灵巧极了。”
方英似乎被米朵的话吸引,视线时而落在米朵的手上,时而又落到米朵脸上。米朵有意不去注意方英的目光,继续专注地说着。
“注意到这双手,是因为我考上了医学院,第一次接触到手术刀。当然,开始的时候,我们还没有能力发挥手术刀的作用,只是拿在手里体会、感觉。我手里拿着手术刀,凉凉的,很光滑,刀面明亮的像一面镜子,我能从上面看到自己的影子。在那之前,我并没有想过要当一个医生。米朵抬起头,看到方英怔怔地注视着自己,专注地听着。
米朵对方英怜惜地微笑,继续说:“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个可怕的秘密藏进了我心里。更可怕的是,我不知道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内容,……我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害怕,世界在我眼里,似乎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爸爸妈妈很爱我,哥哥姐姐也对我很好,我生活在这样一个家里,却总是觉得很孤单。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心里有什么样的秘密,可我知道,如果爸爸妈妈知道我犯的这个错误,他们一定会生我的气,甚至把我抛弃。”
米朵凝视着方英的眼睛,看到那里面已经蓄满了泪水,而方英正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考上医学院,也许我一辈子也没办法摆脱那种痛苦。当我手里拿着手术刀时,我感觉到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可能还会有用处,可能会挽救一些人的生命……”
米朵再次轻轻拉起方英的手,说:“英子,好好爱惜这双手,爱惜自己的身体,等你真正长大了,你会为自己能够帮助别人、使别人快乐而高兴的。”
方英已经泪流满面,眼睛里充满懊悔、焦虑的痛苦,不住地摇头哭泣:“我完了,我完了……我不想那么做,真的不想……可我管不住自己,老是做错……”
米朵又是一阵心痛,看着眼前的方英,让她回忆起了自己。方英哭得很伤心,却又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哭声,转身趴到chuáng上,把脸紧紧埋起来。那哭声像一个受伤的小动物在哀嚎,充满了绝望。
米朵的眼睛湿润了,在方英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话。方英听到之后,一下子停止了哭泣,抬起脸,泪眼朦胧地望着米朵。
“真的?”方英不相信地问,自己却连连摇头。“我不信……”米朵含泪微笑地看着方英,说:“英子,阿姨没骗你。这个可怕的秘密,一直藏在我心里,折磨了我那么多年,让我不敢去想它,直到自以为把它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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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英流着泪问:“那你后来怎么知道的?”“是我的一位朋友帮助了我。他让我知道,让这个秘密藏在黑暗里,才是真正的痛苦。只有见到阳光,才能恢复健康。”米朵柔声说:“英子,你愿意阿姨做你的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