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王队,工作还没完呢,我们这儿不刚有点儿线索吗?”老李一边猫腰钻进警车,一边努力辩解,“我不能擅自离开岗位,这样会被队里那些年轻人笑话的。”
王亚楠小心地打着方向盘,避让前路时不时出现的行人,微微叹了口气:“老李,我知道你是个工作起来很负责的人,但你也是队里唯一结婚有老婆孩子的,我今天早上刚知道,你儿子已经住院好几天,嫂子一个人又要忙工作,又要带孩子,又要照顾老人,真是太累了。回局里的路上正好经过你家,今晚你就回家看看孩子吧,明天早点归队,至于队里那帮小年轻,你不用担心,大家都会理解。”
老李不由得眼圈有些微微发红,感激地说:“谢谢你,王队。”
此刻的王亚楠却似乎没有听到老李的话,严肃地紧盯着车前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警车开出小区,拐上大马路就箭一般向城东开去,很快就消失在马路尽头。第五章 完美的病例
“患这种病的人,基本有三种原因,一是结核xing疾病,现在已经很少见;二是股骨头无菌坏死,一般都是在骨肿瘤初期;第三就是车祸导致下肢瘫痪,长期卧chuáng后形成的关节屈曲畸形。而在这个案件中,安茹符合第三个原因。”章桐仔细查看手里厚厚的一叠病例报告和检查单据,她在这上面已经花费了不止一个小时,一行行变换的数据,还有那再熟悉不过的专业术语,她很明白,要想从中找出问题,真不亚于大海捞针。可是,她相信真相就埋藏在这些看似凌乱的数据里,问题是怎么才能顺利找出来。
眼前的这份病例太完美了,而收集这份病例的人也是细心到极致,甚至于连一张小小的门诊挂号收据都没舍得丢弃。三年半的病例本,加起来厚厚一大叠,铺满整张办公桌。章桐微微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双眼。她仔细回想着那些关键数据。如果这份病例是jīng心伪造的话,那么这个谎言的pào制者也应该是个jīng通神经医学领域的行家。章桐突然意识到,或许恰恰因为太完美了,人们只注重最新的报告,有些关键细节就会更容易被忽视,而这些被忽视的细节应该存在于早期报告里。她重新又坐直上身,找到最初的病例报告,填报者是一个叫李凯的急诊科医师,上面写着:
11月1号车祸,送至医院急诊室,病人神志不清,无明显反应,CT检查显示腰椎一骨折,脚踝粉碎xing骨折,双下肢马面神经受损,对外部刺激无任何反应。初步诊断疑似下肢瘫痪。
章桐皱起眉头,查看完急诊手术备忘记录后,她再次把目光投向病人在车祸一个月后转入神经外科治疗时的病例记录。上面出现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下肢可见屈伸,至少在L4平面以下。
带着疑问,她又伸手查到用药一栏,见“卡马西平”四个字赫然入目。
此刻,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五分钟后,章桐出现在王亚楠办公室门口,她伸手轻轻敲了敲开着的房门:“亚楠,我要和你谈谈。”
王亚楠放下手中的笔:“进来吧。”
看着章桐递给自己的病例报告,王亚楠问:“结果怎么样?有希望吗?”
“我还有最后一点要证实,但要你配合我。”
“怎么配合,你说吧!”王亚楠顿时来了jīng神头。
“我想见见这个安茹,有可能的话同时要求给她做一下MRI。也就是一种类似CT的扫描,是用来检查受伤脊椎部位神经软组织恢复状况的。”
“我们现在没有她直接涉案的相关证据,所以申请批准这个扫描检查可能会有些阻力。不过,你先说说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怀疑她早就恢复了,但这三年多来却一直在演戏?”王亚楠疑惑地看着章桐。
“现在还不能这么说,最先引起我怀疑的,是最初接诊的急诊医生所写的腰椎一骨折,表明病人是第一节腰椎外伤导致的骨折,而这种骨折一般不会损伤到脊椎,恢复下肢行走的可能xing非常大。而马面神经受损也是可以恢复的,在临chuáng治疗上有很多这样的病例,最多半年就可以开始行走康复治疗了。但该病人在被转入神经外科治疗后,医嘱表明‘下肢可见屈伸,至少在L4平面以下’。这样看来,腿部的受损神经组织应该已经开始逐渐康复。而且我还注意到,医生所开的临chuáng服用的药物中有卡马西林这个药名,卡马西林是专门用来治疗神经痛的。到此为止,这个叫安茹的病人已经开始了正常的康复过程。如果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半年多到一年左右,她应该就可以离开辅助设备直立行走,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又过了两个多月,她的恢复始终停留于起步阶段,也就是说一点起色都没有。我仔细看过各种检查拍片的记录,显示一切正常,可该病人就是说下肢没知觉。”说着,她从这叠厚厚的病历记录中小心地剔出一大部分,至少占原来厚度的三分之二,“这一堆资料只表明一个问题,那就是病人的恢复状况在原地打转。当然,不排除病人因为心qíng原因恢复陷入停滞状态。所以她是不是在撒谎,只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可以验证,那就是做MRI,我要亲眼见到真实可信的影像证据!”
“我看有一定难度,但是我会找李局汇报。”
章桐耸耸肩:“等你这边都搞好了记得通知我,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的。”
“还有一件事,亚楠,我差点忘了,”章桐右手扶住王亚楠办公室的房门,“安茹不会生孩子,她的被切除了!”
“因为车祸吗?”
“没错,我在急诊医生的手术单上看到的。”章桐接着说,“车祸时的撞击,使她的盆骨和受到致命挤压,医生要想保住安茹的命,就必须摘除她的。这对于一个已经怀孕两个多月的女人来讲,在失去孩子的同时,还要承担永远做不了母亲的后果,简直就是灭顶之灾啊。”
王亚楠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段玲那面目全非的脸。
她的担忧不是没有缘由的,李局没等她讲完就开始摇头:“不行,小王,办案要讲证据,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个安茹涉嫌杀人,我们不能对她实施qiáng制行为。再说,现在天长市大大小小的媒体都在盯着我们,安茹又是残疾人,坐着轮椅。话说回来,这医学上的事qíng我们又不是权威,很多东西还是未知数,我一个老战友从对越自卫反击战场下来这么多年,胳膊早就没有了,可他还时不时地感觉那个丢了的胳膊还在痛。你知道医生怎么说吗?说是他脑子里的毛病,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疼痛!所以啊小王,这还要考虑万一检查出来没问题的话,我们实在是没办法再面对更多的舆论压力了。”
王亚楠急了:“李局……”
李局摆了摆手:“算了,你们就别考虑这个建议了,另外想办法吧。找证据,实实在在的证据才是最要紧的!”说完他低头继续看文件。
王亚楠知道此刻再说什么也没办法改变李局的决定,只好无奈地低下头,走出办公室,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把这个不好的消息通知给章桐。
阳光穿过厚厚的玻璃窗,温暖地洒在王亚楠脸上,总算驱赶走了一点初冬的寒意。她看着面前笔记本上的一行行字,心里酝酿着过一会儿该如何面对那即将到来的一场硬仗。
手机铃声突兀地划破会见室的宁静气氛,整个房间里只有王亚楠一个人。她之所以把会面地点定在会见室,而不是隔壁的审讯室,是因为她不想让自己要见的人一进门就陷入戒备中。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糟透了。电话是老李打来的,通知她说已经把人接到,马上就上楼了。
挂上电话没多久,老李就带着田军出现在会见室门口。再次把他请到公安局来,理由就是协助配合调查。王亚楠很清楚,面前站着的这个年近五旬的中年男人,是打开这宗杀人案的唯一突破口。
“进来坐吧。”王亚楠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们只是谈谈,没别的。你不用紧张,有些qíng况想向你了解一下。”
和第一次见面时相比,衣着讲究的田军这次却显得很随意,一顶蓝色无檐便帽,上身罩了一件灰色运动衫,松松垮垮的裤子是棕色的,脚上套了双跑鞋。脸上的胡子显然几天都没刮了,身上散发出的并不是第一次见面时所闻到的淡淡男用古龙香水味,而是难闻的汗臭味。王亚楠有点吃惊,几天不见,这截然不同的装扮使得本来略显年轻的田军一下比实际年龄还要老很多,他看起来不像个画家,倒像个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流làng汉。
老李走到王亚楠身边坐下,而田军则有些不qíng愿地坐在他们对面。
“你是在哪儿找到他的?”王亚楠忍不住侧身对老李压低嗓门耳语道。
“在他家的画室里。”
王亚楠不由得皱起眉头,这才过去几天,田军的生活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突然之间改变这么大?她向前靠了一点,手肘平放在光滑的桌面上:“田先生,我们今天请你来,有些qíng况想让你知道一下。”
田军撇了撇嘴:“我跟你们说过很多遍了,我没有杀段玲,我们是自由恋爱。”
“段玲怀孕了,你知道吗?”王亚楠不动声色地看着田军的脸,到今天为止,这消息她还是第一次告诉田军。
“怀孕?你别胡说了!”田军笑出了声,“她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再就是逛街买东西,根本就不会定下心来做一个母亲。”
王亚楠注意到田军说“母亲”两个字时,口气突然变了,变得有些痛苦,她伸手递给田军一张法医尸检报告的复印件:“我没骗你,这是我们法医室主任亲自开具的尸检报告,段玲被害前被证实已经怀有身孕。我想这个孩子应该就是你的,虽然我们在段玲身上发现的人体胚胎绒毛细胞的DNA并不完整,但用来和你的DNA比对足够了,你应该知道什么是DNA吧?”
田军没吭声,面无表qíng地看着面前桌上放着的这张薄纸,仿佛这件事qíng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