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象着父亲在世时的微笑,可是记忆中却只找到父亲那流泪的双眼。妹妹走了,父亲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当三个月后风尘仆仆的父亲再次出现在家门口时,章桐在他的目光中只看到了陌生和绝望。父亲的眼中不再有她了,他用那遍地的血红和宝贵的生命换来了自己心里永远的平静。
可是章桐很快又不怪自己的父亲了。他太爱两个女儿了,章桐明白,父亲是在遍寻妹妹无果的qíng况下,毅然用死亡来弥补自己因为疏忽而造成的悲剧。
“我给你带来一件礼物。”她喃喃地说道,把手伸进了自己的挎包里,摸出了一张自己和母亲的合影相片。她把相片轻轻塞进了父亲墓碑下放置骨灰盒那一层的小小的fèng隙里。
“这样,你想我们的时候,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手机响了。
“我是章桐。什么时间?……地点呢?……”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保护好尸体,我二十分钟后到。”
挂断电话后,章桐看了看父亲的墓碑,轻轻叹了口气。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抚摸了一下父亲小小的遗像,嘴里喃喃地说道:“放心吧,爸爸,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天空中已经开始飘起了细密的雨丝,章桐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下了甬道,向公墓门口快步走去。
章桐厌恶下雨天,因为下雨天不光让人心qíng不好,还会破坏露天现场的完整xing。尤其对于尸体表面证据的破坏程度,更是让人不可想象的。
案发地点在海边的一条废弃的栈道上,因为下雨,位置又偏僻,所以要不是一对突然心血来cháo的小qíng侣打定主意来这边寻找làng漫的话,真不知道尸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被人发现。
章桐刚下出租车,就看到了那对被吓得够戗的小qíng侣,脸上极度恐惧的表qíng是装不出来的,脸色灰白,浑身瑟瑟发抖。章桐皱了皱眉头,她注意到了那个小伙子裤腿上的污渍,还有那不远处的一堆隐约散发着酸腐味道的胃容物。
雨越下越大,潘建驾驶着工作车也随后赶到。在整理工具箱的时候,潘建一脸的沮丧。
“怎么了,尸体放在面前都没有见你这么一脸的倒霉样,到底出什么事了?”章桐微微一笑。其实她不用问也早就猜到了,小伙子这段日子在谈恋爱,难得的轮休被抓来,又是这么泥水嗒嗒的下雨天,心qíng能好才怪。
潘建一边把沉重的工具箱拖了出来,一边没好气地说道:“好不容易把阿彩哄得笑了,这电话一来,就又huáng了,嗨……”
“行啦,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章桐叹口气,摇摇头,拉着工具箱,刚要向栈道方向走去,法医工作车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脑袋:“章法医,等等我!”说着,车门就打开了,看样子刚才他可能睡着了。
是赵俊杰!
章桐皱了皱眉,回头瞪了一眼潘建:“他怎么来了?”
潘建耸了耸肩膀,一脸的无奈:“李局硬要我带上他,我又有什么办法?说要搞好和媒体的关系,大道理一大堆。”
章桐不吱声了,也不搭理在后面匆匆忙忙找鞋套和雨伞的赵俊杰,迅速向栈道尽头案发现场走去。
由于在电话中早就已经jiāo代过了要保护好尸体现场,所以王亚楠叫来了四个助手,一人一角拉着一块大帆布,搭了个简易帐篷遮住了躺在栈道上的尸体。
尽管此刻帐篷外面下着雨,掀开帐篷进入现场时,那股扑面而来的浓烈的血腥味却还是让人作呕。王亚楠站在尸体旁,脸色很糟糕。
“这是什么?”低头看去,章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腐烂的栈道木地板上,摆放着一大摊血ròu模糊的ròu,没有头颅。就像一个被调皮的孩子撕扯坏了的洋娃娃一样,被随意地扭曲然后抛弃在了这荒凉的郊外海边栈道上。
王亚楠没有说话,神色严峻地站在一边。
章桐一边蹲下,打开工具箱,戴上手套,一边挥手示意潘建马上就用防水相机进行现场尸体的拍照取证工作。
章桐见过很多尸体,各种各样的死法,但是却从未见过像眼前这堆乱七八糟的ròu块这般令人恶心的。无孔不入的苍蝇已经开始向这顿“美味”聚集。qiáng忍住内心的恶心,章桐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死者的残留物。
身后传来了一声惊叫,紧接着就是帐篷外拼命呕吐的声音。章桐紧锁着眉头,她深知尽管见过很多大场面,赵俊杰赵大记者绝对是承受不了眼前这幅仿佛是地狱的景象的,想到这儿,她的嘴角微微扬起,骄傲的赵大记者至少一个月内是吃不了ròu了。
“怎么样,小桐,有什么明显的线索吗?”王亚楠的嗓音有些沙哑。
“凶手太残忍了,只剩下一堆支离破碎的ròu片。”章桐皱了皱眉回答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是抛尸现场,不是杀人现场。尽管下雨,但是尸体身下的木板上并没有渗漏的血迹,gāngān净净的。”
“这场大雨帮了倒忙!”潘建忍不住cha了句嘴。
“还有呢?她除了被砍去四肢和头颅外,还缺少了什么器官?”王亚楠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地上那摊七零八落的ròu块。
“内脏被挖空了,还有骨头!”章桐用工具稍微翻了翻,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骨头?”
“对!一般人体由两百零六块骨头组成,但是死者的身上却没有一块骨头被剩下!她被人利索地剔去了身上所有的骨头!”作为一名法医,章桐很熟悉人体的每一块骨头所处的位置,所以对于王亚楠的问题,她立刻脱口说出内心油然而生的忧虑,“亚楠,这个人很变态!你要小心!”
王亚楠点点头,皱眉咒骂了一句:“变态的狗杂种!”
在回局里的路上,赵俊杰自始至终都是一脸煞白地趴在汽车后座上,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过。
潘建小心翼翼地开着车,时不时地偷偷瞟一眼后视镜,心里祈祷着这后座上的赵大记者千万不要吐在车上。
章桐则心事重重地看着车窗外不断向后的湿漉漉的街道。她的心里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此刻放在法医工作车后备箱里那个黑色装尸袋里的乱七八糟的ròu块,很有可能只是一个开始,因为拿走死者所有骨头的那个魔鬼,显然根本就没有把死者当个人看待。如果在一个人的眼中除自己以外其他的人都已经不再称得上是“人”的话,那么,他杀一个人就和杀一只猫宰一只狗没有什么区别了,真要是那样的话,那将会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局面。章桐不希望自己即将面对的是这样的一个魔鬼!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别提现在还有“微博”这个东西。那对发现尸体的小qíng侣在清醒过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qíng,就是在报案前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重大发现公布在了微博上,也不管别人看了会不会恶心。当王亚楠从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男孩子手中夺过手机的时候,海边凶案的消息早就已经以十的N次方的速度传遍了整个网络世界,再加上那张让人看了毛骨悚然的相片,尽管拍照时双手明显是颤抖着的,但个中的血腥与残忍已经可见一斑。
“谁允许你这么gān的?”王亚楠生气了,作势要砸了手机。
男孩子急了,一蹦老高:“那可是iPhone4啊,五千多块钱呢!你砸坏了我可要告你的。”
“你知道你传播出去的后果是什么吗?”王亚楠就像一个标准的悍妇一样,双手叉腰,晃了晃手中的手机,怒斥道,“这个没收,叫你家里人来拿!”她已经吃准了眼前这个小家伙至多不超过十七岁,现在的这帮孩子都被自己的父母宠坏了,她决定要好好吓唬吓唬他。
男孩子心疼地瞅了一眼王亚楠手中的手机。“那你可别搞坏了!”他撇了撇嘴,依旧是满心的不甘,“再说了,现在不是新闻自由吗?我发微博又犯什么法了!”
听了这话,王亚楠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这消息泄露出去后,对我们警方的破案是非常不利的,知道吗?”说着,她把手机递还给了男孩子。看着他迅速转忧为喜,立刻打开手机微博点击删除,全然不顾自己刚才的可怕经历的样子,王亚楠无奈地摇摇头,招手示意同事过来接手,自己则转身离开了。
微博的影响力远比王亚楠想象中要大。此刻,早就回了公安局的章桐刚刚穿上工作服,还没有进解剖室,李局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在门口拦住了她,言语之间显得焦急又充满了抱怨。
“小章啊,你们刚接的案子究竟是怎么泄露出去的?现在竟然连市政府办公室的人都知道了,我却还被蒙在鼓里。人家纪委顾书记刚刚打来电话催问这件事了,说什么有人都捅到微博上去了,连现场相片都有,这可是你们工作上的失误啊!小王呢?她人还没有回来吗?”
章桐一头雾水,她一边给身后的轮chuáng让路,一边皱眉说道:“李局,我对这个qíng况也不了解。”
“那你这边有消息后尽快通知我,估计媒体那边的压力马上就要到了。对了,赵记者呢?”李局边说边朝章桐身边看去。
章桐朝身后努了努嘴,“他呀,现场回来后就一直在休息室趴着呢,吐得脸都绿了。”
李局刚想开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尴尬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章法医,你真厉害!我从来没有看见李局冲你发过脾气,再大的火看到你后都发不起来了。”潘建一边和章桐合力把尸体移到不锈钢解剖台上,一边嘀咕道。
“不是我厉害,做事只要用心,谁都不会指责你的。哪天你要是改了那吊儿郎当的毛病,你见了李局也不用再腿肚子发软了。”
潘建不吱声了,乖乖地从消毒柜中拿出一套早就准备好的工具盘,放在解剖台的旁边。
“我们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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