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子yù下车,道了谢,道别:“好了,到了,你们回吧。”
林婴婴拉住她,不让她打开车门,“嗳,姐姐,先别下车,我说了今天我要送君送到家。”吩咐司机,“去跟门卫说一下,就说园长回来了。”
静子连忙阻止,“不要,不要进去了,就这样吧,我走进去就行了。”
静子说着下了车,林婴婴跟着也下了车,挡住静子,一边叫司机打开后备箱。林婴婴拉着静子来到车尾,指着后备箱里的东西说:“姐姐,你看,这是我送你的。”后备箱里蹲着一只大大的石狗,林婴婴介绍道:“姐姐,我知道你生肖属狗,专门请大师傅给你琢了这个。”
这时我才明白她葫芦里藏着什么迷魂药,我上去抚摸着石狗夸奖:“啊哟,这师傅的手艺真好,你看这对眼睛,跟活的一样。”林婴婴说:“何止是师傅的手艺好,你看这石头也是百里挑一的,这是浙江雁dàng山上的大青石,比铁还要硬,还要重。”转身她对静子说,“姐姐你说,你走进去,它怎么进去啊,除非金处长是个大力士。金处长,你能扛进去吗?”
我说:“我能把它从车里搬下来就不错了。”
她说:“那这个任务就jiāo给你了,等车进去了你把它搬下来,搬进姐姐的屋里。”
我们俩就这样一唱一和,鼓动静子去吩咐断手佬开门。静子去吩咐了,断手佬也听了,门就开了,汽车轰的一声就进去了。车子停在静子宿舍门前,我和司机负责把石狗搬进屋,林婴婴则择机四顾,一边套静子的话。院内静得出奇,几无人影。
“哗,这里面好大哦,姐姐,这里有多少孩子啊。”
“五十个。”
“不多嘛,怎么要这么大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孩子们已经来这儿了。”
“这房子很古老气派啊,古代的建筑就是气派。”
“嗯。”
“怎么没看见孩子呢?”
“现在是午休时间。”
两人边说边打开门,帮助我和司机把石狗弄进屋。进门前,我注意到,对面楼里出来一个人,穿着白大褂,站在阳台上,在朝这边张望。为了多套她一些话,林婴婴一进屋便对屋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表现出好奇,向静子问这问那。静子如前一样,并不乐意作答,但碍于qíng面也尽量应付着。
林婴婴看见墙上有好多幅静子和成群孩子的合影,问静子:“这就是你的孩子们吗?”
“嗯。”
“金处长,你来看,他们真可爱,看了他们我就想起自己的小时候了。”
我过去看着孩子们照片,一边问她:“你小时候的幼儿园有这么好吗?”她说:“简直是天壤之别,我们那时候就在一栋破房子里,几十个孩子才两个老师,静子姐姐,你这儿一定有好多老师吧。”又套上话了。
“并不多。”静子答,“老师连我才五个。”
“但肯定还有很多生活员,炊事员啊,勤杂工啊,对不对?”
“嗯。”
“肯定还有卫兵。”
“卫兵倒没有,就一个看门的。”
林罂婴指着窗外对门的那栋像医院的屋子问:“姐姐,那一定是你们的食堂吧。”
“嗯,一楼是食堂,二楼是医院。”
“哦,还有医院吗?”
“嗯。”
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我猜,这一定是刚才那个白大褂发现我们进来,催我们走的,便连忙告辞。车子开出大门后,林婴婴跟我分析刚才那个电话,得出结论,道:“这说明你的静子虽然是园长,但并不是里面最大的,还有管她的。”我说:“也许是监视她的,否则不可能我们一进去就被人发觉。”她说:“我看到我们进去时一个穿白褂的人在对门楼里冒了一下。”我也看见了,是个年轻人。她说:“秘密一定就在对面的楼里。”我想也是,又是医院,又是食堂:把它们搅在一起总觉得怪怪的。她说:“今天可惜没见到孩子。”我说:“行了,毕竟是第一次。不过,下一次不知要送什么才能进去了。”她说这个问题就jiāo给我了。
我说:“我对另一个问题更有兴趣。”
她问:“另一个什么问题?”
我说:“这到底是谁jiāo给你的任务?”
她说:“说出来你要吓一跳,还是先不说吧。”
她真的没有说。她是打算永远不说,还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对我有秘密。这个秘密正在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真实……第1节
以后我会认识他:刚才在对面楼里张望我们的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他名叫小野,二十四岁,中等个子,肌ròu发达,目光明亮,走起路来,步子迈得急促又轻松,给人感觉很jīnggān。他的白大褂里总是穿着军服,领章上缀着少佐军衔。这天,自我们进去后,他一直立在阳台上注视着我们,直到我们离去,他才离开阳台,下了楼,往幼儿园这边走来。
以下是后来静子向我复述的一幕——
小野过来,在静子屋前停下。静子以为他要来找她,可他停顿一会又继续往前走,脚步加快,似乎刚才的停顿给他加增了脚力。
断手佬注意到小野在往自己走来,主动迎上来,面带笑容。是一种带着惧怕的笑容:他似乎从对方急匆匆的脚步和严肃的表qíng中读到了恐惧。果然,小野冲到他面前,二话不说,重重地甩了他一个耳光,骂:“是谁让你放他们进来的!”
断手佬挨了打,反而泄放了恐惧,不服气地顶撞他,“她是园长,我能不听她的。”
小野喝道:“有些事园长也要听我的,我们要为她的安全负责。”
断手佬说:“那你要跟她说,否则……下次她又叫我开门怎么办?”
小野哼一声,“不会有下次,记住,不要放任何外人进来!”说罢,转身离去。
小野又来到静子屋前,又像刚才一样略为停顿一下,却没有像刚才一样走掉,而是上前敲静子的门。静子一直在注意他,这会儿为他打开门,不冷不热地问他:“有事吗?”
“我来看看它。”小野走到石狗前,一边看着一边说,“原来是一只狗,嗯,有意思。最近我看园长你经常外出,是不是有了如意郎君?这东西就是你的如意郎君送的吧。”
静子瞪他一眼,“你管的多。”
小野笑道:“我怎么敢管你,你是园长。”
静子看小野要把石狗翻过来看,“嗳,你gān什么,别去动它。”
小野说:“我看看底下有没有机关。”
静子说:“你还是看看自己脑袋,什么都怀疑,这是石头,比铁还硬的石头,哪里去藏机关。”
小野笑笑,“园长,凡事小心为妙,我要为你的安全负责。”
静子冷漠地说:“谢谢,我很安全。”
小野说:“这些中国人良心大大的坏,你要大大的小心。”
静子说:“去对你的教授说吧。”
小野说:“教授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国宝。”
静子说:“我知道,这里的安全措施都是为他,不是为我的。如果是为我,对不起,我不需要,搞得跟监狱似的,烦死了。”
小野说:“心里安静就不会烦,你看教授,整天待在楼上,从来不下楼也不烦。”
静子说:“他能下楼吗?”
教授就是腾村龙介,著名科学家,皇亲国戚。但这里,人人都叫他“教授”。
教授下不了楼的,他的脚筋断了,两只脚形同枯木,着不了地,只能靠轮椅代步。以后,接近教授成了我的噩梦,因为他是难以接近的,他每天呆在对面楼里——所谓的医院,几乎足不出户,过着像时钟一样jīng确、刻板的生活。好在他身边有四个女助手,分别叫千惠、百惠、十惠、小惠,个个年轻、漂亮,各有专长。她们除了负责陪教授工作、生活之外,还有一个职责就是:写日记,全程记下她们陪教授度过的每一分钟,每一件事。我对教授的了解和想象均来自她们的日记,那记得真是事无巨细,活灵活现。从千惠的记录看,我们离开幼儿园时,教授正坐在轮椅上。在二楼室内运动场里对着墙壁打网球,打得大汗淋漓。千惠帮他捡球,她专长是运动、保健,主要负责教授的身体健康,每天下午陪教授运动一小时,完了做按摩,晚上熬汤焖药,次日安排教授分餐定时定量进食,qiáng身健魄。
“教授,时间到了,不打了吧。”
“好,今天到此为止。”
千惠开始捡球,她穿裙子,捡球时有些姿势可能很xing感,让教授受了刺激,上去摸了她的屁股。千惠一下显出万种风qíng,上来搂住教授说:“今天晚上要我来陪你吗?”
“你行吗?”教授冷冷一笑。
“怎么不行?”千惠说,“我的每一个细胞都等着您的召唤。”
“可是今天不行。”教授说,“我知道的,你正在‘休假’。”
千惠顿时惊慌地察看背后,从屁股一直看到脚,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教授说:“你以为有血迹?没有的事,gān净得很。脏了才知道就不是我了。”千惠问他:“那您怎么知道的?”教授大笑着说:“我是研究生命科学的,生命对我来说没有秘密:我可以从你眼睛看到肝脏,从你嘴唇看到yīn唇,从你头发看到血液,所有看不见的秘密都在我的眼睛里。”
千惠上前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说:“啊,教授,你真不愧是我们大日本国的国宝。”
教授说:“等我在中国的全部研究计划完成了,就不仅仅是日本国的国宝。”
千惠说:“而是世界的。”
教授说:“对,到那时全世界人都要感谢我,就像今天的欧洲人感谢希特勒一样感谢我。”
千惠帮他擦汗,教授继续说道:“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直是人类的灾难,一种是犹太人,再一种就是我们身边的支那人,人类要安定,要公平、秩序,要正义,必须要把这两种人都灭掉,灭绝……”就在这时,小野进来,毕恭毕敬地向他汇报刚才静子带人进来的事。教授一直默然地听着,眉宇间透露出一种高贵、睿智,目光里却藏匿着冷漠、yīn鸷:冷得有一丝杀气,yīn得有一股毒劲。不等小野汇报完毕,他手一挥,发话:“叫野夫来。”
如果说千惠是教授的生活助理,那么百惠就是工作助理,她的职责主要在教授的办公室里:只要教授进了办公室,一切均由她来负责照顾。教授的办公室有半个篮球场一样大,分各种区域,工作的,生活的,休闲的。休闲区内专设有茶艺区,铺着地毯,I临着窗户。野夫驱车赶来时,百惠正坐在窗边泡茶,教授在另一端,实验区,坐在轮椅上,穿着白大褂,正对着显微镜在仔细察看什么。他已经五十岁,从背后看,可见头顶头发稀落,几乎快透顶了。在他背后。有一溜长长的案台,台上放着各式玻璃器具,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在两只半人多高的玻璃瓶里,用福尔马林药水泡着两个婴儿的标本,都睁着眼,握着小拳头,蹬着光腿,看上去很疹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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