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臣问道:“当时沈少爷挨了打,是什么反应?姜姨娘又是什么反应?”
“少爷似乎有些不服,梗着脖子跪在地上。姜姨娘则被吓得脸色发白,当面不敢再多言,只不过等老爷离开后,她就开始小声哭骂。”
“她骂谁?”
“骂……骂夫人……”沈忠似乎有些难堪,但还是决定照实叙述,“姜姨娘骂夫人狐媚子,天天霸着老爷,勾得老爷偏心,把他们母子往死里bī。”
“这么说,姜姨娘和沈夫人平时有矛盾?”
“说实在的,夫人过门不足一月,平时也足不出户,呆在自己的房里,偶尔出来也都是很和善,矛盾真的谈不上。只不过因为夫人新嫁,老爷自然会多宿在她房里,姜姨娘为此吃醋罢了。”
“后来这嫁妆的事qíng如何处理的?”
“由于时间紧迫,婚礼就在后日,老爷便下令,让府里所有会针线的丫鬟婆子去绣坊帮忙,连夜赶工,重新裁剪绣制绣枕和被褥。”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去绣房gān活儿?”
“沈府上下共有一百三十一口人,除了老爷夫人姜姨娘少爷小姐这五位主子,其余一百二十六人皆是伺候的,这其中有八十二人是男丁,大部分是扫地、喂马、打杂、gān粗活的,晚上都不会留宿在府中,护院也只会在外围呆着,不会进入到女眷住的后院。
丫鬟婆子有四十四人,其中三个婆子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可以去绣房gān活儿的只有四十一人。不过小姐和夫人晚上总是需要人伺候,便留了小姐房里的chūn雪、夫人房里的冬梅和负责煮汤药的秋莲,其余三十八人都去了位于西厢的绣房通宵赶工,直到子时才回房歇息。”
段明臣心想,这样的话,这三十八人倒是排除嫌疑。
段明臣又问:“在这个府里头,贪杯好酒的有哪些人?”
管家道:“府里头做粗活的下人,不少人都喜欢喝上几杯,但是老爷严令禁酒,所以他们是决计不敢把酒带入府内的。”
段明臣质疑道:“如果真的人人都严格遵守禁酒令,那为何这瓶酒会出现在厨房?”
管家不解的反驳:“老奴认为,厨房有酒并不奇怪,做有些菜式时也需要用到酒这味调料吧?虽然老爷对酒过敏,但并不禁止做菜时用酒,只是他不会吃这道菜罢了。”
段明臣摇摇头:“一般做菜用酒,只要普通huáng酒即可,可这瓶却是五十年陈梨花白,十分少见,就算沈府是富贵之家,也不会用这么昂贵的酒来当调料吧?”
管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瓶酒竟是如此稀罕的品种。段明臣给管家展示了那装了梨花白的jīng巧小酒瓶。
管家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仔细看了看,皱眉道:“大人恕罪,我真的没见过这瓶酒,也不知道它会是什么人偷偷带进府的。”
段明臣观察管家的神色,似乎并不像作伪,便收起了瓶子。
第12章 归去来兮
段明臣跟管家聊完,天色已昏暗,忙了一天,腹中也感到有些饥饿。
管家很有眼色,立刻道:“段大人和诸位锦衣卫大人查案辛苦了一天,老奴让厨房准备了简单的饭菜,若不嫌弃,便在沈府用晚膳吧?”
段明臣虽然断定凶手应该还在府中,但在如此重兵戒严之下,料想此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便接受了管家的好意。
管家一边吩咐下人把饭菜端来,一边不无担忧的问道:“顾大人出门之后,至今尚未返回……您看……”
段明臣全神贯注的在查案,若不是管家提醒,他几乎都忘记顾怀清这茬事了,当下不以为然的摆摆手道:“顾大人想来已经回宫了,不必等他。”
管家担忧的看了段明臣一眼,顾怀清是东厂红人,又深受皇帝宠信,看他气鼓鼓跑出去的样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看段明臣气定神闲的,管家也就不再多说,按照他的吩咐去安排了。
饭菜上来,十几个高大健壮的锦衣卫一字儿排坐开来,两眼放光的盯着面前的饭菜。
查案可是个体力活儿,从清晨忙到傍晚,锦衣卫们个个都饥肠辘辘了。
虽然兄弟们都饿得眼冒绿光,段明臣还是先用银针试了毒,确认没有问题后,才一声令下:“开饭!”
十几双筷子同时开动,飞快的扒拉碗里的饭菜,一时间只听到嚼咽食物的声音。
眨眼的工夫,十几个菜碟就见了底,连菜汤都被浇到米饭上吃了个jīng光。
负责打饭的厨娘不无同qíng的想,看着这些锦衣卫衣着光鲜,耀武扬威的,敢qíng平时的伙食都很差,可怜见得,个个跟从牢里放出来的一样。
段明臣吃完放下碗,察觉到厨娘异样的眼神,抬头冲她笑了笑,以示感谢。
谁知厨娘会错了意,以为他没吃饱,连忙殷勤地往段明臣的碗里加了一个馒头,还多给了一只卤猪蹄。
锦衣卫诸人一见,都忍不住窃笑起来了。
段明臣微恼,吼道:“你们,吃饱了就回去gān活儿!”
一群人哄笑着作鸟shòu散,段明臣放下碗筷,准备起身离去,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
顾怀清大摇大摆的闯进来,一屁股坐在他的对面,目光扫过一片láng藉的餐桌,最后将段明臣的碗抢过去,埋头吃起来。
段明臣一怔,顾怀清去而复返,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原以为顾怀清被自己的话气跑,从此撒手不管这桩案子,那样的话,段明臣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没想到,顾怀清竟然又回来了,而且qíng绪似乎恢复了平静。如此能屈能伸,倒是让段明臣不敢小觑他了。
段明臣不动声色的打量他,顾怀清的样子跟早晨有点不同,头发似乎洗过了,发梢带着微微的cháo湿,黑亮的长发没有束冠,只用一根檀木簪简单盘于脑后,乌黑如墨的发衬着白皙如玉的脸,真是赏心悦目,秀色可餐。
顾怀清任由他打量,也不说话,专心咬着手里的白面馒头,吃完馒头,又捧着猪蹄啃。他吃得很快,但吃相却很优雅,就连啃猪蹄的样子都不会让人觉得粗鲁。
顾怀清吃得差不多,抬眸看看段明臣,用手指指他手边的茶壶,示意段明臣给自己倒茶。
段明臣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配合的给他倒了杯茶。
顾怀清吃饱喝足,用手帕擦gān净嘴,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喂,我有话要跟你说。”
段明臣微微一笑,做了个洗耳恭听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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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顾怀清被段明臣激怒,怒气冲冲的离开沈府,一路纵马狂奔。
东厂的手下想要跟上他,可惜马远不如顾怀清的快,很快就被甩掉了。
顾怀清策马扬鞭,极速驰骋,耳畔只听到呼呼的风声。chūn寒料峭,迎面扑来的冷风将他的脸刮得生疼,也让他激动的qíng绪冷却下来。
顾怀清自从入东厂,有皇帝宠着,又有东厂督主的义父罩着,年纪轻轻大权在握,行事不免张扬跋扈。他见多了巴结讨好他的人,也看惯了内心不齿宦官表面却不得不恭敬的文官,像段明臣这样完全漠视他的人,却是从未有过。
段明臣的态度从初次见面便很冷漠,从一开始,顾怀清就看出段明臣不待见自己,也不qíng愿跟自己一起查案。
顾怀清心里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自己,想要他改变对自己的看法,于是在查案的过程中,他事事抢先,表现的格外积极,有时不免喧宾夺主,这样一来,反而越发让段明臣反感。
顾怀清虽然年轻气盛,却并不愚蠢,相反他很敏锐,否则也不无法在步步危机的宫廷里生存下来。被冷风一chuī,他的头脑恢复了清醒,也察觉到自己的错误。
段明臣的话,一方面是警告他,让他不要喧宾夺主,另一方面却是故意激怒他,想把他bī走。如果自己真的一走了之,那岂不是正中段明臣的下怀,让他称心如意了?
顾怀清想通了这一点,胸中的郁结一扫而空,便想立即调转马头,重返沈府。
就在此时,他突然感觉丹田升腾起一股热力,一种熟悉而怪异的冲动在五脏六腑之间乱窜,搅得他心神不宁。
顾怀清心中暗暗纳罕,明明没有受刺激,也不是早晨,怎会如此?转念一想,便联想起他不小心吞下的那一小撮起阳汤药渣,没想到这药力如此霸道!
此时他身处京城郊外,四周渺无人烟。就算有人,他也不能做什么,毕竟身体的秘密绝对不能被人知晓。
顾怀清深吸一口气,抬头四顾,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清水湖。
顾怀清当机立断,策马来到湖边,宽衣解带,除去靴袜,赤luǒ着身体,沉入湖水中。
早chūn三月,湖水依然冰凉刺骨,饶是顾怀清内力深厚,也不免被激的打了个寒战,赶紧气沉丹田,运气行功,抵御湖水的刺骨寒意。
顾怀清蹙着眉,凤眸半睁半闭,身体浸泡在湖水中,抵挡着一波一波的qíngyù,迫不得已,他不得不自己动手纾解一番。
攀至顶峰之时,脑海中不知为何闪过段明臣疾言厉色的模样。
压抑的喘息愈发急促,湖心渐生波澜,漾起一圈圈涟漪,片刻之后,复又归于沉寂。
片刻的失神之后,顾怀清恢复了理智,心中微恼,抬手劈出一掌,在寂静的湖心激起一声巨响。然后,他游回岸边,披上衣衫,升起篝火,一边披散着头发烤火,一边闭目沉思。
等头发和衣衫都gān得差不多,已是日落西山,他飞身上马,披着夕阳返回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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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的笑容令段明臣冷峻的面孔柔和了几分,可是看在顾怀清眼中,却显得十分欠扁。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忍!
顾怀清垂下眼帘,压抑住内心的bào躁,低头小声道:“今天白天的事,是我太冲动了。”
段明臣意外的挑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一世的顾怀清在跟他认错?
顾怀清继续低着头,道:“你说得没错,皇上旨意,你为主我为辅,我不该自作主张,挑战你的权威。我……我以后不会再令你为难了。”
顾怀清生xing骄傲,说是飞扬跋扈都不为过,虽然没有说出道歉的话,但态度上明显是低头了。这在他来说,已是非常难得了。
看惯了顾怀清平时的锋芒毕露,这会儿低眉顺眼的模样倒是格外乖巧,像个闯了祸认错的小孩,令人不忍心责怪他。
段明臣不是小气的人,但对于顾怀清,他还是放心不下。老虎就算暂时收敛了爪牙,也不代表它就变成了温顺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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