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个都这样默默的看着父亲吃东西,直到他一个人gān掉了那碗我做的饭。抬起头看了看我们几个,道:“我脸上有花儿?”
看着他这样的反应,我一下子又难受的不行。对着他叫了一声:“爸!”
一个人家里出了这么多的事儿,同chuáng共枕了二十多年的老婆忽然变成了一个纸人,老娘因为惊吓进了医院,他还能表现出这样的淡定,那只能是伪装,必须是伪装。
“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我对他说道,虽然我知道,一个儿子这么对父亲说话,绝对的不合适,可是我真的不想父亲明明在一夜之间白发却要表现出一副我没事儿我一顿还能吃三大碗饭的淡定与从容。
他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摸了摸我的脑袋笑道:“傻孩子,爸就是哭,也不能当着你们这么多人的面不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怎么好意思?但是当着你们的面,我也把话说清楚了,难受,我不是超人,那是真难受,但是打垮我,一个老爷们儿的,家里出点事儿就说垮了垮了未免也太过矫qíng,昨天晚上我梦到小凡他妈了,她对我说,孙子她是没机会抱了,以后尿布什么的,我来洗,别嫌脏别嫌一个男人洗尿布丢脸,因为那一份儿,是我替她做的,所以你放心,在没抱到孙子之前,我死不了,也不舍得死,小凡他爷爷的朋友以前给我起林语堂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说了,林语堂三个字,是跟一个文化人一样的名字,占了他的文人气运,别的好处没有,就是命硬。”
父亲说完,直接把碗丢给了我,又笑道:“去把碗给老子洗了,从小到大,老子可什么活都没让你gān过,专心让你做学问,你呢,也争气,不管是啥大学,总算是填补了咱们村儿没有大学生的空白,可是不是老子说你,你也真是不争气,二十三的人了,不该找个媳妇儿?这次你妈镯子都给了小妖了,你也应该知道了她的决定。
你小子一直叫着不娶不娶,你以为当老子的就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上学的时候是被人伤了一次,遍体鳞伤对不对?感觉这辈子对女人都绝望了?
一个男人,别怪女人现实,别人因为你没有的东西而选择了别人,是因为你没本事,有空去埋怨别人,还不如努力的去得到,一个连现实的物质都给不了人家的你,就算当时那女孩儿跟了你,能gān什么?回林家庄跟着你种地?还是你在城里的工资能养活人家?总之,这都是小事儿,一辈子总得经历经历,也不能我林语堂的儿子就因为这个,就灰头土脸的跑回了林家庄拿起了一千块钱的工资自欺欺人的说要教书育人吧?外面赚了钱,回来建个小学,带乡亲们致富,这才是真本事。”
父亲一口水说了平时几个月都说不完的话,说的我整个人低着头不敢抬头。我一直以为我内心深处隐藏的最深的东西没有人知道。
可是竟然被一直以来,我认为老实巴jiāo的父亲给一言识破。
父亲在说了这么多之后,回了房间,用他的话说,天塌了有高个儿顶着,没什么好怕的,生活总是还需要继续的,父亲能如此的坚qiáng,着实是让此时六神无主的我安定了不少。
回了房间,我就对二叔道:“二叔,别的事儿我也不问你,我只想问你一件事儿,昨天晚上的那个红色棺材里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问是谁,也不问发生了什么,父亲的态度算是感染了我,过去的就过去了,二叔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不需要qiáng求,我只在乎,它以后还会不会为恶。
“我把她给埋了,我不知道她昨晚为什么放过了你老爹,但是我不保证,她会不会回来。”二叔道。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我跟二叔现在的关系更加的复杂,是叔侄,以后还可能是师徒,他要教我的,是yīn阳术。
就在这晚上的半夜,二叔把我叫醒,指了指门口,我看到门口站了一个人,在月光下,我看到他是老爹,他的怀里,抱着一个人。
“小凡,走去后山,送送你妈。”他对我道。
我本来就是在迷迷糊糊之中睡着,没有脱衣服,听到他说话马上就从chuáng上爬了下来,这才看到,他的怀里抱着的,是一个纸人。
我的老娘。
“要把我妈她葬到哪里去?”出了门儿之后,我看到老爹道。
“后山的桃园,你妈最喜欢桃花,可是没出过门儿,只有我摘回来给她看过,她却从没见过桃树。“父亲道。
“爸,我妈是怎么回事儿?”我鼓着勇气道,因为似乎父亲,一点也不奇怪我老娘变成纸人的事儿。
“她是我自己扎的。”父亲道。第六十八章 往事 父亲的这个回答,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意外之中,通过今天父亲在醒来之后的反应,我都可以知道,母亲会变成纸人这件事儿,对于父亲来说并不奇怪。
甚至可能在他醒来的时候就知道,他的醒,是用什么换过来的。
他没有在说话,我也没有追问,但是我知道,一切的一切,在今晚都会有一个答案,父亲既然大晚上的叫我出来,作为我老爹,应该会对自己的儿子坦白这个真相。
后山的桃园,是七爷爷的桃园,山村里的孩子不跟城里人一样的喜欢làng漫,认为桃花盛开的时候的桃园最美,在我们小时候的眼里,再怎么好看的桃花,都比不上树上挂满的壮硕桃子,有脆的可口的,有软的,但是无一例外都香甜可口。
我们甚至会在桃园里找到一颗树上最大的桃子,封为桃王,然后一群人开始决斗,选出最厉害的那个,封为美猴王,只要猴王才可以吃到最大的那个桃子,剩下的我们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吃的津津有味,然后他还会故意做出一副真的好甜的表qíng出来,让我们吃别的小桃子,都感觉低人一等。
现在想想,我们那时候不是猴王,而是猴子请来的逗比,可是小时候那种逗比的快乐时光都已经过去了。当年最为qiáng壮的那个猴王,现在已经娶妻生子。而我,已经比父亲还要高出半头。
刚到后山桃园,那条小时候我们来偷桃子会追着我们满院子跑的黑狗就狂吠了几声,只是声音已经没有往日的清脆洪亮,连那只狗,都已经垂暮。
七爷爷听到狗叫声,提着一个风灯走了出来,道:“谁啊?!”
“七爷爷,是我,晚上太热了睡不着,出来透透气。”我赶紧对他道,如果让他看到我们爷俩半夜的抱着一个纸人来安葬,估计这个老人的心脏都会受不了。
“蚊子多,要蚊香不?”七爷爷问我道。
“不要了,您早点睡吧,我就转一下就回去。”我说完,七爷爷佝偻着腰,提着灯笼走了回去。
我们俩绕过桃园,在一处僻静的地方,父亲把“母亲”轻轻的放在了地上,动作温柔,然后他拿出了背在背上的二胡,父亲有一把二胡的事儿,长这么大的我都丝毫的不知qíng。
“二十多年了,我才想起来,一直都没有给你起一个名字,现在给你娶名字是不是太晚了点?你喜欢桃木,喜欢木,那就木子李吧,你的气质好,一看就知道算是金枝玉叶,我没什么文化,起的难听了你也别怪罪,就叫李金枝吧。”父亲把二胡放在了母亲的身边,对着躺在地上的母亲碎碎念道。
说完,他划了一根火柴,手在轻轻的颤抖,最终火苗慢慢的放在了眉目如画的老娘脸上。
迅速的引燃。纸人在一眨眼间,就被火焰给吞噬,同时被火焰吞噬的,是父亲那一把二胡。
那一晚的贵妃醉酒,真的已成为绝唱。
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蔓延,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其他,没有眼泪,只有满心的苦涩与不安。却不知道不安从何而起。
我从口袋里掏出来了母亲留给父亲的遗书,我犹豫了一天要不要给他,最终还是给了,父亲比我想象的要坚qiáng太多太多。
“爸,这是妈最后给你的话。”我对他道。
他接过去,浅笑了一下,没有看,直接丢进了火堆之中,道:“我不用看,就知道她想要对我说什么,无非是她欠我的,还给我了,更责怪我自作主张替她做决定对不对?”
我瞬间愣神,不知道说什么好,人一辈子能像父亲母亲这样彼此的了解对方,平淡的生活,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儿?
纸人燃烧的很快,迅速的变成了一堆灰烬。我们两个人就这么看着,终于在燃烧殆尽的时候,父亲道:“小凡,给你妈磕个头。”
我跪了下来,庄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小凡,别怪你妈,她比任何人都要关心你。”父亲在我耳边轻声的道。
忍了一晚上的泪水,在父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瞬间决堤,我林小凡不是铁石心肠,更不是对母亲没有感qíng,是因为我到现在都分不清楚,刚才烧掉的,到底是一个纸人还是我老娘!
一切做完,我们爷俩就在原地坐着,看着天上的点点繁星,之前的一切如果说算是一个噩梦的话,那现在梦醒了,一切似乎都要结束了,我却是如此的怅然若失,总感觉,回到家,在父亲的房间里还会有一个安静貌美的老娘在坐着。
一个人安静的待在你的身边,你不在意。
当她真的走了的时候,却又是如此的不安,感觉生命中,缺少了什么。
“二十多年前,我那时候还年轻,当时的年轻人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我跟你在没出林家庄之前是一个想法,就是总想着走出大山去闯一闯,你爷爷当时因为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国还是共,被批斗的很厉害,也没空管我,更不想连累我,就让我出去了。”
“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文革时候,是乱,但是也绝对没有真的闹的那么人心惶惶的地步,但是那时候的穷是真的,而且是相当的穷,现在的年轻人,出门儿了可以打工,卖力气,可是那时候,想要找个吃饭的活计都难。抓资产阶级的尾巴,哪里有商店工厂?我又要面子,不肯参加逃荒的队伍去要饭吃,总感觉有手有脚的大老爷们儿,跑去乞讨不是个意思。”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进了一个戏班儿,跟着一个老头学的拉二胡,我也不说什么看到老头拉二胡的姿势和感觉就爱上了二胡这样的废话,当时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填饱肚子。”
“当时的戏班儿还是个小戏班儿,而且也举步维艰,如果有人真要找茬儿的话,甚至这个可以划分在四旧之内,旧文化,旧思想,旧风俗,旧习惯,所以当时戏班儿根本不是收费的,跑的地方也是农村演出,不收钱,只收老乡点gān粮,填饱肚子就行。”
“我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你老娘,你应该看的出来,她是个大家闺秀,这不错,她祖上往上面查,甚至做过河南的道台,在以前家道也颇为殷实,就是因为这个,当时才被批斗的特别惨,你姥爷,跟你老娘的爹,在当时都受不了折磨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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