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局者迷_冯华【完结】(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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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你,是朱文杰!”岳琳笑道,“你们俩身上,确实有些相似之处。比如说,都特别固执,认准一个方向,非走下去不可,十头牛都拉不回头!”

  我苦笑一下,说:“我们真是这样?那可挺危险的。如果有一天我们弄错了方向,又那么顽固,岂不是一错到底了?”

  “所以啊,”岳琳笑道,“就得有人掌管你们前进的方向!免得到时候悲剧发生,哭都来不及。”

  我和岳琳开玩笑:“那么凭你的能力,对老朱的掌管肯定很有成效吧?”

  话一说完,我就自觉不妥。果然,我看见岳琳虽然仍在笑着,但笑容里却明显有着苦涩的味道。她并没有对我掩饰她的惆怅,叹了口气说:“真要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就不会吵个没完了。”

  我没有接话。岳琳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又恢复了严肃的态度,说:“言归正传,再来说说这个陆海洋吧。你们和每个人见面的时候,都‘验明正身’了?”

  “那当然。”我gān脆地回答,“一个个对过照片的。肯定没错。”

  “如果是这样,重点就放在外地这几个人身上。”她的声音因为冷静,而显得硬邦邦的,“核实这些人的qíng况,不能听信单方面的说辞,应该有一些能够互相印证的连锁证言。”

  岳琳的话提醒了我。我想起来,对那几个不在本地的,由于无法见到本人,我们只是向家人或邻居核实qíng况,因此信息来源比较单一。我对岳琳说:“剩下那几位,我们会继续走访核实,保证qíng况准确。”

  岳琳点点头。她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倦色,看看表,说:“哟,都这么晚了!”

  我也意识到,早就过了晚饭时间。紧接着我又想起来,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无牵无挂了。我忙给温妈妈打了个电话。果然,她说她还没吃饭,在等我回去一起吃呢。我有些抱歉,告诉她,我马上就回家。

  岳琳也收拾好了东西,笑着问:“怎么,现在不再是自由身了?”

  “是啊,”我叹口气,说,“我现在搬去和老人住了。”

  岳琳先是不明白,紧接着就反应过来了。“你是说……岳母?”

  我点点头。

  “她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就是怕她太孤单了。”我省略了细节,简单地告诉她。

  岳琳脸上露出同qíng的表qíng,说:“可怜……”随即,她像是怕我误会,马上补充道,“我是说,人老了,没有子女,没有伴儿,确实太孤单了。”顿了顿,又含蓄地问,“老人家就只有一个女儿吗?”

  “嗯。”我说,“温郁是独女。”

  岳琳张大眼睛看着我:“她叫温郁?”

  “是的。”我答着,忽然发觉,自己竟然很顺利地对岳琳提了温郁的名字。这是这些年来极少有的现象——温郁的名字就像我心头的一块伤疤,在人前根本没有勇气去碰触。可是现在,为什么对岳琳……这样一想,我微微不安,问岳琳,“你这么迟回家,家里有人照看吗?”

  岳琳“哎哟”一声叫起来:“糟了,我忘了接孩子了!”她一脸懊恼,急急忙忙收拾了一下东西,边跟我解释,“我答应朱文杰,今晚我去幼儿园接蕊蕊。这下子孩子要急死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慌乱的样子,觉得有些困惑。这个焦虑无措的女人,就是平日里冷静果决、如豹子般机敏的刑警队长么?此刻看上去,和印象中那些婆婆妈妈的家庭妇女没什么两样儿。她慌里慌张地,顾不上和我多说,已经冲出了办公室。可我还没来得及出门时,却碰上她又冲了回来。

  “真糟糕,我的摩托车打不着火!”她急匆匆地说,“你的车在不在?”

  “在。”我马上掏钥匙给她,“就在车棚那儿。”

  岳琳接了钥匙刚想走,忽然又停下来,说:“不行。老人正等你回家,你怎么办啊?”

  “我坐公jiāo车,不行就打车。”

  “你们家在哪儿?”

  我告诉了她温妈妈家的方位。

  “那么远!”她略一思考,不容我拒绝地说,“这样吧,累你多跑点儿路。先送我去幼儿园,然后你就骑车回家。好在是同一方向。”

  我认可了她的提议——其实是安排——骑上摩托车,送岳琳去幼儿园。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把摩托车骑得飞快,但到了幼儿园,老师说朱心蕊小朋友已经被爸爸接走了。岳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遭了老师劈头盖脸一顿批。

  “你们这些做家长的,也太不体谅我们幼儿园老师的工作了!谁都像你们这样,过了几个小时都不来接孩子,我们还要不要下班了?”这位年长的老师说话很不客气,不停嘴地数落道,“你们有你们的工作,我们也有我们的生活啊。不是我说你,孩子既然生出来了,就得承担起做母亲的责任!你们蕊蕊上大班了,我在幼儿园就没见过你几面,都是孩子爸爸一个人在管孩子的事qíng!你难道不知道,孩子更需要母爱吗?……”

  岳琳咬着嘴唇,默不作声地听着。她脸上忍耐、委屈和愧疚的表qíng震动了我。我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女人竟让我从内心里觉得怜惜。这个发现,比她的表qíng更令我意外,也令我不知所措。我有些匆忙地走到一边,不知是为了避免岳琳当着我的面挨训而感到尴尬,还是别的什么,脑海里一片混乱。我在一个小花坛前等着,周围是沉沉的夜色。

  几分钟后,岳琳沉默着走了过来。

  “我送你回家吧。”我看着眼前花坛里黑漆漆的一丛影子说。

  她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轻声问我:“秦阳平,一个女人,像我这样子,其实是很失败的吧?”

  我没有安慰她,只是说:“成功或者失败,是很难有一个评判标准的。最重要的是当事人自己的感觉。”

  “问题是,”岳琳苦涩地笑笑,“当事人自己也觉得很失败啊。”

  我忍不住了,回过头看着她。她的眼睛望着另外一个方向,那里只是一片摸不着边的黑暗。她眼睛里有一星星的光,微微闪烁。有一件事令我产生窒息感。在远处路灯光微弱的映照下,她脸上是一种我极熟悉的表qíng——确切地说,是那种表qíng所反映的一种qíng绪。我从她脸上看到了自己内心曾看到过的空dòng。

  我极力克制自己在那一瞬间突发的冲动。我把两只手都揣到裤兜里去,以免自己会张开手臂去拥抱她。为了减轻内心的惶恐和羞愧,我的心怦怦跳着,和她说话。

  “那是因为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但喉咙却有些哑,“一个人,很难做到事业家庭两不误。”

  她的叹息声像呼吸一样。“可你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做一个女qiáng人。我更想当一个好妻子、好母亲,想有一个和和睦睦的小家庭。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一步的。在家庭问题上,我觉得自己整个儿是个傻瓜,处理不好事qíng,也不明白该怎么处理才能让大家都满意……”

  我不敢再和她讨论下去。这样实在太危险了,在这沙漠一般无边的黑暗里,人心焦渴得如同迷失方向的旅人,即使眼前出现的不过是海市蜃楼,也会自欺欺人地扑上前去。

  “走吧,”我说,“我送你回家。天晚了。”

  她沉默片刻,不再说什么,转身向外走。我跟着她出了幼儿园的门,骑上摩托车,送她回家。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我的胸口满满的,却又没有一点儿分量,像是被塞进了一团gān燥的杂糙。她在我身后坐着,身体并不与我接触。除了偶尔给我指指方向,她仿佛不存在一样。

  “到了。”她说。我似乎能在轰轰的声响中听到她轻轻吁了一口气。

  我在一栋住宅楼前停下,但没有熄火。她轻捷地下车,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动静。我不待她转身进楼道,便调转方向,准备离开。这时候我听到头顶传来小女孩儿清脆的、喜悦的叫声。

  “妈妈!妈妈!”

  我抬头张望,看见四楼一个窗户大开着,里面灯光明亮。一个小女孩儿趴在窗口,朝着下面欢快地挥手。再看看岳琳,她仰头看着楼上,笑着和女孩儿招手,然后回头对我笑笑,道了再见,便走进了楼道。

  我再抬头看了看,却见那扇明亮的窗前,小女孩儿已经消失不见,换成了一张男子的脸。因为逆光,只能看清面孔的轮廓。但我自然知道,那应该是朱文杰。我做了两秒钟的思想斗争,还是冲着朱文杰扬扬手,笑了笑。

  朱文杰一动不动,在原位停留了几秒钟。然后他无声息地离开了窗户,那扇窗户也被关上了。我茫然地呆立着,不知朱文杰是没认清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令他不跟我打招呼。我也不知是就这样走开,还是上门去和朱文杰问个好。最后我还是选择把问题变得简单些,直接骑上摩托车回家了。

  不出我所料,李燕还在温妈妈家。她们已经吃过饭了,我的饭好好地留在桌上。我心qíng恶劣,只跟她们打了个招呼,便一句话也不想再说。温妈妈要给我热饭,我告诉她不用热,直接吃就可以。李燕去给我倒了一杯茶,只是小心地看看我,然后什么也没说,就悄悄地走了。

  3

  第二天上午,应该是队里的例会。主持人自然是队长岳琳。但她不知为什么迟到了,打她的手机也是关机。这是很罕见的事qíng。大家都纷纷猜测是怎么回事。林光远知道昨晚岳琳和我加班了,也私下探问qíng况。我只告诉她,昨晚岳琳的摩托车坏了,是我送她回家的。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弄不清。由于岳琳平日里极有时间观念,遇到这种qíng况,大家都不由有几分担心。

  我们只好自己组织起来开会。开到一半时,办公室的门被“砰”地推开了,岳琳急匆匆地走进来,边走边把散着的头发盘起来。等她走到我们面前时,如果不仔细看,已经找不到什么忙乱的痕迹了。她没向我们解释迟到的理由,gān脆利落地将例会进行下去。听取汇报、组织分析、进行总结,最后是对各人下一步工作的安排。每个步骤都那么紧凑连贯,就像是她脑中设定好了程序一样。而她的每个手下也都如此习以为常地接受这一切,仿佛这就是她天生的使命似的。

  我和林光远还是继续追查陆海洋的下落。出门前,岳琳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单独说了几句话。

  “朱文杰离家出走了。”她简明扼要地说,声音冷而硬,听不出什么qíng绪来。“早上我送孩子去幼儿园,所以迟到了。”

  尽管对昨晚的局面有所预感,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觉得突然。我当然知道,岳琳绝不想在下属们面前展示自己的麻烦,因此我格外压低声音,问道:“有特别的原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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