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我的伪装并不成功。但李燕也没再追究下去,只是说:“岳琳知道你们见面的事儿吗?”
我忽然很泄气,不想再隐瞒李燕。“燕子,我不是想瞒你什么。只是这件事qíng很难解释,我自己也一头雾水,不知是怎么回事。简单说吧,现在朱文杰在和岳琳闹离婚,岳琳不愿意。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问题,我真的不清楚。但……”
我说不下去了。李燕却已领悟了我的意思。
“他对你和岳琳的关系有误会是吧?”
我点头承认。
李燕凝视着我,脸上很澄净。片刻,她微微一笑,柔声对我说:“你肯定很委屈吧?别担心,我相信你们。”
我不知说什么好,伸过手去,握住李燕的一只手,用力捏了捏。李燕冲我笑笑,刚想说什么,脸一侧,对我使个眼色。我回头一看,朱文杰正向这个位置走过来。
我忙起身跟朱文杰打招呼。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身后,很快又回到我身上。李燕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等着我的介绍。我等朱文杰站定,便把李燕介绍给了他,还特意qiáng调了我们俩的关系。他们两人都很有分寸地握手,互相打了招呼。
看得出,朱文杰微感惊讶。我想他惊讶的也许不是我有了女朋友,而是因为我事先在电话里说“想和他好好谈谈”,现在却突然多了个“女朋友”!我正想跟朱文杰解释,没想到李燕笑着先开了口。
“我先声明啊,我不是来当电灯泡的。”她笑吟吟地,有意使用了暧昧的词汇,“你们谈你们的,我只是上我的班。”
朱文杰怔了一下,看看李燕,又看看我。
我进一步解释道:“这个茶楼是李燕的,咱们只是借她的地方坐坐,喝杯茶。”
朱文杰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态度似乎马上松弛了些,笑着说:“明白了明白了!秦阳平是在我面前展示宝贝呢!”
李燕轻松自如地应对道:“我哪儿算得上他什么宝贝呀?不过,他倒是常跟我提起你这位老大哥!一说起您,又是尊重又是感激的,弄得我心痒得不行,今天非凑过来见见您不可!”
什么男人在这样的糖衣pào弹前也难以把持,朱文杰并不例外。他转头看着我,笑道:“秦阳平,什么时候jiāo了这么个又漂亮嘴又甜的女朋友?没听你透过风啊?”
我对他们二人老练的对答自愧弗如,只得含糊了几句,搪塞过去。李燕恰到好处地露过面,就准备离开了,让我们单独聊。走之前,她弯下腰,在我耳边亲昵地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还用手轻按一下我的肩膀,这才姗姗而去。我回头望望她离开的背影,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好笑。
但李燕的心机显然是有效的。等我回过头,朱文杰打量着我,意味深长地说:“这姑娘对你挺痴qíng啊。”
我笑笑。“谁知道她怎么会喜欢我这种一无长处的男人。”
“也许你天生有女人缘呢?”朱文杰半真半假地说。
“别开我玩笑了。”我苦笑着,话里有话地说,“老朱,我这人,别人不了解,你还不了解么?”
朱文杰掏出一支烟扔给我。我接过了,拿在手上。他自己又抽出一支烟点上,将打火机伸过来替我点,我告诉他,我早就不抽了。他也不坚持,深深吸了两口,将烟吐出来。他的脸在缭绕的烟雾后,变得模糊不清。我看着他,心里有些恍惚,觉得对面这个人,其实离我很遥远似的。
好一会儿,朱文杰才说:“最近怎么样?”
他朝我呶呶嘴,意指我脸上的伤。他表qíng平静,没有一丝惊讶。我想,这是因为他熟知自己曾从事过的职业,知道这只不过是我们工作中的一盘小菜罢了。
“没什么,”我随口说,“在查一个案子,可能快揪住对方尾巴了,所以挨了暗算。”我摇摇头,笑了,“还是我警惕xing不高,要是换了你,肯定不会吃我这样的亏!”
朱文杰又深吸一口烟,把它全都吞下去。然后再将烟慢慢从鼻子里喷出来。经过肺部的吸收,那烟雾已经由浓白变成了暗huáng,如同烟囱里冒出的废气一样。他喷了一口烟,随意问了一句:“大案子?”
我摇摇头。“现在说不好。”
朱文杰似乎等了一下,看我没接着说下去,自嘲地笑笑。“我这人,离开这么多年了,还是过敏。一听案子,就全身汗毛直竖,控制不住地想打听,差点儿忘了规矩!让你见笑了。”
我听他说得有些凄凉,劝慰他说:“你这么说,就是见外了。主要是一点儿底都没有。我感觉这可能是个大案,但现在还没拿到什么证据,一直在那儿僵着呢。”
我得承认,虽然我很理解朱文杰的敏感,但从我的角度上讲,的确不便于透露“晶华”这件案子具体qíng况。我想换了朱文杰在我的位置,他也会和我一样。所以,尽管我对他说话有些不尽不实之外,但我仍很坦然。
朱文杰听了我的话,没吭声。他抽着烟,心神不定,四处张望,看起来对我说的话题并没有什么兴趣。我暗暗猜测,他是不是已经有些不耐烦我的东拉西扯了?是不是在等着我主动进入正题?我的心“怦怦怦”地跳,加快了节奏,像一个等待老师提问的小学生,难以预知下面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发生。
好一会儿,朱文杰忽然平静地说:“有件事儿,本来没打算告诉你的。现在还是说了吧。我和岳琳要离了。”
我心里早有准备,但听到他以这种语气说出来,还是觉得很突然。朱文杰说完,又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弄得他四周烟雾腾腾,更令人产生距离上的错觉。我满脑子的话,反复斟酌,试图寻找一个适当的开头。折腾了半天,终于冒出了一句令我自己生气、却别无选择的话。
“为什么?”
朱文杰隔着浓淡不均的烟雾看着我。“我以为你知道。”沉默了一会儿,他简单地说。
我觉得他这句话很厉害。我不能含糊其辞了,只得说:“原以为你们只不过是小矛盾,跟所有夫妻一样。没想到你是认真的。”我说着话,心里暗想,朱文杰为什么要这样说话呢?是为了懒得多解释,还是真的对岳琳与我的关系有所怀疑?我又说,“上次咱们喝酒,我感觉到一些。后来也听岳琳提过两句。”
“她倒是挺信任你。”朱文杰淡淡地说,“这个女人一向要qiáng,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诉苦的。”
他的话不软不硬,却噎得我够呛。我觉得自己坐在那儿,像一只沾满了烂泥的刺猬,空有一身利器,却无敌可扎;一身烂泥,怎么甩也甩不掉。我忽然发现自己是多么无聊,满腔热qíng地跟一个自以为jiāoqíng至深的朋友聊家常,而他的每句话都如同裹了棉花的尖刀,弄得你无法还击也无处躲藏。
这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一次谈话。还好李燕来了,以主人的身份来看看对客人是否招待周到。我蓄积了好几天的热qíng,彻底被朱文杰放光了,浑身只觉得疲乏无力。李燕在中间周旋,和朱文杰聊得很好。偶尔偷眼看看我,眼里满是关切和询问。我只在不得已的时候,勉qiáng作个应答,其他时间里总是沉默不语。朱文杰自然能够察觉我的表现,再坐了一会儿,便借口有事离开了。
我筋疲力尽地靠在靠背上。李燕有些不安,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她什么地方处理得不妥当。我没办法跟她解释,只说自己累了,想回去休息。李燕当然不信我的敷衍,但也拿我没办法,只得开车送我回了温妈妈家。
一路上我都在想,那天岳琳问我,她现在看到的朱文杰和我记忆中的朱文杰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为什么她和他共同生活了七八年,最后却发现根本不了解他?我不禁苦笑。今天和朱文杰的见面,也把岳琳的疑问转给了我。我真的不知道,现在的朱文杰,和过去那个朱文杰,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2
我在家休息的几天里,同事们仍在工作。和朱文杰谈过话的第二天,我无论如何闲不下去,便回队里上班了。大家见到我,虽然都说我该再歇几天,但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这是很多人都熟悉的态度。我很高兴与大家见面,有种亲密无间的大家庭感。我想,这种感qíng并不是每一个行业的人们都能体验到,往往是那些可能共同面对各种困难甚至是生命的危险、真正称得上同舟共济患难与共的同事们,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岳琳看到我,也显得很高兴。她关切地询问我的身体状况,我告诉她自己已经没问题。她说这两天忙得厉害,本想去温妈妈家看看我,顺便也看看蕊蕊,结果一直没空儿。我隐隐觉得,岳琳的关心并非那么程式化,而是亲切、真实得多。我看她提到蕊蕊,眼睛里流露着明显的思念之qíng,便把蕊蕊的可爱趣事一一讲给她听,她听了笑起来,但笑容显得十分惆怅。
我很不qíng愿告诉岳琳我和朱文杰见面的事qíng。但我还是如实对她说了。当然,我省略了细节,只qiáng调了整个见面令人苦恼的结果。岳琳听后,脸上保持着原来的表qíng,一动不动,像是在想自己的事qíng。好一会儿,忽然含义不明地笑了笑,问了一个令我意外的问题。
“秦阳平,你和李燕在一起,觉得幸福么?”
我怔怔地看着她。
她认真地盯着我,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我不得不说:“幸福是一件很难的事qíng。”
岳琳脸上绽出一个略显凄凉的笑。“这大概就是生命的本质吧。”她说完,把手里的一个记录本递给我,淡淡地说,“不管它了。看看这个。”
我接过记录本,看到上面是很多电话记录。翻看了两页,我惊喜地说:“你们找到朱红梅了?”
岳琳似乎已经忘了其他事qíng,平静地笑着。“这个朱红梅,真让我们费了不少劲儿。她躲得够远的,一下子飞出去几千里。”
“太好了!”我有些兴奋,一边翻看着记录本,一边问岳琳,“怎么找到的?”
“别提了!”岳琳痛苦地皱起眉头,“这些天,我可是坑蒙拐骗,无所不为啊。她是自己躲出去的,家里所有人都串通好了。我呢,只好施展老套路……”
我笑了。“你又乔装改扮了?”
她一本正经地说:“什么叫‘又’?我也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我们都笑了起来。我发现,现在我们在一起谈话时,只有工作能让我们忘记其他烦恼,并且体验到刺激和兴奋带来的快乐。我不知道这种状况,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只是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令人忧伤的“雷区”。
“下面怎么安排?”我问岳琳。
52书库推荐浏览: 冯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