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对不起……”他喃喃地、茫然地说。
柯心悦打开身边的小包,在里面找纸巾,翻了半天没翻到。忽然,一块纸巾递到她眼前,抬头一看,是沈洋递过来的。他一句话也没说,眼神忧伤地看着柯心悦。柯心悦默默接过纸巾,慢慢把眼泪擦gān,并努力让自己的qíng绪平缓下来。
他们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柯心悦拿起咖啡杯里的小勺,无意识地轻轻搅着。咖奶细腻的泡沫浮在上面,在小勺的搅动中,形成小小的漩涡。
好久,柯心悦才轻声说:“没想到,你竟然不知道这件事qíng。”
沈洋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和她……唉,真是一言难尽。心怡……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qíng况?”
柯心悦抬眼看着沈洋,摇摇头,又含糊地说:“她说的很少。”
现在,沈洋的脸上全是说不出的落寞和惘然。他微微地叹了口气,说:“我和她已经分开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柯心悦心中一阵茫然。姐姐肚子里那个孩子,恰好也是三个月啊。如果他们已经分开三个多月,那么,孩子的父亲又是谁呢?
柯心悦低声问:“你们为什么会分手?”
沈洋脸上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慢慢地说:“是我对不起她。我……我知道自己太怯懦了。认识心怡的时间其实不太长,只不过半年左右。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这样的感qíng——我们是因为工作关系认识的,可当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心里忽然就觉得那么……那么明亮。起初我并不懂得那种明亮是什么xing质的感觉,只是很喜欢看到她gān净、没有修饰的脸,看到她平静却隐藏着热qíng的眼睛,喜欢听她成熟的、有点儿冷峻的声音。所以,虽然我们在工作上的合作关系并没有继续,但两人却开始有了私人xing质的jiāo往。”
说到这里,沈洋叹了口气,凝思片刻,又接着说下去:“跟她接触的越多,我心里越是矛盾。因为渐渐地我就明白了,自己对她的感觉已经不那么简单了。而且我也知道,她对我也越来越依恋。可我……我不是个自由人了。”
柯心悦听到这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她似乎有点儿猜到了沈洋和姐姐分手的原因。
沈洋继续说:“如果那时候我能战胜自己的理智,对我们来说,也许是件好事。可是我们都……没能把握住自己的感qíng。”他凝视着前方,目光有些迷惘,沉默了一会儿,垂下了眼睛,接着说,“相处的几个月,对彼此真的到了难以想像的迷恋。到了这样的程度,我们自然会考虑到永久在一起的问题。可是,真正的难题出现了。我说过,我不是个自由人了。十年前我就结了婚,而且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
柯心悦打断了沈洋的讲述,不解地问:“有过?”
沈洋脸色忧郁极了:“是的,只是曾经有过。因为后来……他死了。”
柯心悦微微一惊:“死了?怎么会死呢?”
“孩子一岁的时候,刚刚学会走路。有一天他妈妈抱着他出去玩,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遇见了一个熟人,他妈妈停下来和熟人聊天,孩子闹着要下地,妈妈就把他放到地上,自己和熟人说话。后来突然听到马路上传来急刹车声,还有行人的惊叫,他妈妈回头一看,孩子自己走到马路上去了,有辆公jiāo车正好开过来,刹车不及,孩子就……”
柯心悦倒吸一口冷气:“天哪,怎么会发生这种事qíng?”
沈洋痛楚地说下去:“孩子还没送到医院,就死在他妈妈怀里。等我接到消息赶到医院时,妻子已经疯了……她满身都是孩子的血,整个人儿都崩溃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拼命地叫孩子的小名儿,嗓子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那种场面真是可怕……她认定自己是杀死孩子的凶手,所以一心要杀死自己……从此以后,我就陷入这种痛苦生活,一方面,我得承受失去孩子的伤痛,另一方面,我又不得不照顾着受了刺激的妻子。经过治疗以后,妻子虽然稍恢复了一些,但qíng况极不稳定。而且她像是变了一个人,时时刻刻怀疑我恨她,在心里认为她是杀死孩子的凶手,只要我流露出一丝不快的qíng绪,她就会变得bào躁不堪,再下来,又是歇斯底里大发作……”
“天哪,天哪……”柯心悦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是不停地说。
“所以,这些年来,我只能这样,在那个不像家的家里,过着不是夫妻生活的生活。在遇到心怡之前,我觉得自己的感qíng差不多已经死了,不再有任何冲动和激qíng。可是命运又让我认识了心怡,我……真的很想和她真正生活到一起。”
沈洋说着,转脸看着柯心悦,声音微微发着抖:“可是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能做些什么去改变我的生活状况?如果我选择了心怡,差不多等于去杀死自己的妻子……虽然我和她之间,已经没有感qíng而言,但毕竟夫妻一场,毕竟她是因为孩子才这样,也是一个再可怜不过的人啊。”
柯心悦闭上了眼睛,头脑中一片混乱。她很想说点儿什么,来安慰这个被痛苦纠缠的男人,安慰这个曾经和姐姐亲密相爱的男人。可是,柯心悦觉得喉头被牢牢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第19节
十九
普克一出去办案后,米朵就给柯心悦家打了一个电话。一来是因为普克临走时叮嘱过米朵,在这段时间里,尽量多关心柯心悦,和她多jiāo流jiāo流,放松柯心悦的qíng绪。二来,米朵自己也的确同qíng柯心悦,想到这个比自己略小一点的同学,从小历经失亲之痛,成年后虽然个人发展不错,却又失去了最后的亲人,米朵,便忍不住想,柯心悦所承受的这些痛苦,不是常人能够想像的吧。
“心悦,我是米朵。”米朵有意用轻松的语气和柯心悦说话。
“哦,米朵,是你啊。”柯心悦听到是米朵,似乎松了一口气。
米朵有些奇怪,暗想听起来柯心悦似乎以为接电话的是别的什么人。米朵笑着问:“你在等电话吗?”
柯心悦叹了口气,说:“没有。这是姐姐家的电话,我还以为是谁打电话来找姐姐的呢。”
米朵有些黯然,安慰地说:“心悦,这段时间你的jīng神压力太大了,要注意放松一些。不如到我这儿来住几天吧,反正普克出差,就我一个人在家。”
“不了,米朵,谢谢,我知道你关心我。不过我自己知道,这种状态下,还是自己留在家最好。”
米朵暗暗叹气,为了转移柯心悦的注意力,便和柯心悦聊一些从前在学校里比较好玩的人或事。米朵主动告诉柯心悦上中学时,在自己身上发生的趣事,柯心悦听了,qíng绪终于好转起来。
“哎,没想到你还会做这种事。”柯心悦笑着说,“我记得那时候在班上,你是个典型的好学生,成绩又好,又听话,同学们捣蛋,你也从来不参与。原来你是悄悄使坏啊。”
米朵笑着说:“我还有一个光荣事迹呢。有件事儿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那会儿咱们学校有个制度,每堂课上完以后,班gān部都得填写一个班级日志。咱们班的代课老师里,不是有姓朱的,有姓杨的,有姓马的,有姓牛的吗?”
“哈哈,记得,大家说咱们班是养殖场呢。”柯心悦回想起了往事,笑着说,“老实jiāo待,你都gān什么坏事了?”
“给咱们教物理的朱老师,总是特别不喜欢咱们班,老在咱班说二班怎么怎么好,上课的时候经常拿粉笔头砸人的,记得么?”
“记得,那个朱老师特莫名其妙,进教室的时候,一只手cha在上衣口袋里,一只手cha在裤子口袋里,老在教室里随地吐痰,我最烦他了。”
“有一天他上课又生咱们的气,下课以后,班gān部拿班级日志请他签意见,他在上面写,很差很差,这班学生无可救药,然后就气呼呼走了,把大伙儿气得够呛。”
“对,这事儿我记得。啊,我想起来了,后来我听说,这本日志jiāo到教务处以后,弄出乱子来了。”
“嘻嘻,是啊。有一页上对朱、马、牛、杨四位老师进行了点评,其他几位老师都写的是本来的姓,只有朱字给写成了猪八戒的猪啦……”
柯心悦笑着叫起来:“原来这事儿是你gān的?”
米朵大笑:“后来这事查了半天,光查那些平时最喜欢捣蛋的同学,连问都没问我一句,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了。”
两人在电话里笑了半天,米朵说:“其实说真的,事后我也挺害怕的,如果他们当面查到我,八成我得老实jiāo待了。你不知道,我这人不太会撒谎的。”
柯心悦笑着说:“主要你平时表现太好了,一般大家不容易把你往坏里想。再说,你一看就乖乖的,不像咱班有几个同学,看起来就不太像老实人,什么坏事一出,首先就往他们身上想。”
米朵笑起来:“看来我得感谢父母给了我一张具有欺骗xing的脸呢。以后你可得记住啊,别一看到像我这样的面孔,就以为不会骗人似的。”
柯心悦一本正经地回答:“记住啦。下回我跟人打jiāo道的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视同仁,先把人家审一顿,看他们心里是不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qíng。”
说完,两人又在电话里笑了起来。
柯心悦舒了口气,说:“米朵,谢谢你。这些天我都没笑过了,以前我跟姐姐在一起,老是有说有笑的……”
米朵听了,不禁有些泄气。她有意引得柯心悦谈那些好笑的事qíng,就是为了让柯心悦的心qíng变得轻松一些。现在柯心悦好不容易笑了,可笑完却又绕回到她姐姐身上了。
柯心悦像是猜到了米朵的心思,诚恳地对米朵说:“米朵,我明白你的好意,真的谢谢你。咱们以前同学时也没有多少jiāo往,可这次的事qíng,你和普克都那么热心地给我帮助,我心里都很清楚。别太为我担心,我只是很想弄清楚姐姐的死到底有什么样的隐qíng,这一点,我非坚持不可。不过米朵,你放心,我不会丧失理智,也不会把自己弄垮的。”
听到柯心悦这么说,米朵知道,自己再怎么劝说安慰,其实都不能真正解决问题。柯心悦虽然慡直,但骨子里却有种非常坚韧的气质,这一点,想来是和她从小的经历以及成长背景有关。如果不是真正解决了她内心的疙瘩,可能谁也没办法让她放弃。
想到这儿,米朵只得说:“好的,我相信你有自我调整的能力。这段时间普克不在,有些工作可以稍等一等,别太着急。如果有什么新线索,最好给我打个电话,我尽量帮你和普克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