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看这边。”
顺着眉头紧蹙的远藤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我禁不住一声惊呼,吓得直往后退。一具尸体横卧在地,皮肤已变成土灰色,脸也走了形,令人印象深刻的啤酒肚也有点缩水,但从衣着来看,无疑就是我们夜里仍在黑丘镇的尸体。
“怎么又回来了?”
“我们正在讨论这个问题,”岛田会长抚了下日渐稀薄的头发,“恐怕是黑丘的居民运过来的。”
“黑丘镇的……”
“他们也是同样的想法,担心发现尸体会连累社区形象,所以就扔到我们这里。”山下解释道。
“太卑鄙了!”山下太太怒不可遏地说。
“说起来,总归是我们先使的这一招啊。”岛田会长面露苦笑。
“不见得,这可难说的很。”远藤说,“有没有证据证明这个人是死在我们这儿,说不定打一开始就是他们扔过来的。”
“对对对!”
“就是这样!”
“黑丘的人肯定做得出这种事!”
事实上我们也gān了同样的勾当,没资格指责别人,但大家都对这一逻辑矛盾视而不见,jiāo口痛骂黑丘的居民。
“那,我们该怎么办?”我问岛田会长。
“还能怎么办?眼下这种状况,总不能报警吧?”
“那就再扔到黑丘镇。”人群后方有人提议。
“这主意好!”
“跟他们杠上了!”
没人反对。
“那么先把尸体藏起来吧,入夜后才能行动。”岛田会长向众人提议。
“就这么办!”
“这次也藏到那栋房子里好了。”
“那栋房子”指的是社区的样板房,门上了锁,库房却开着,前天尸体也是在那里藏到晚上。
有人拿来梯子,我们把尸体搬到梯子上,当成担架抬起来。山下在前,岛田会长断后,其他人簇拥在四周,络绎前进。
“好像有点臭。”远藤抽着鼻子说。
“哎呀,难道开始腐烂了?”我老婆说完,大胆地凑到尸体脸旁闻了闻。“果然,最近天气太闷热了。”她皱起眉头,伸手在鼻子前扇风。
“说起来,昨天我家的生鲜食品也坏了。”远藤太太说,“也就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一会儿。”
“你们家也是?我家也一样。”山下太太接口道。
“这天气说热就热。”
“厨房垃圾也很快就臭了。”
“真头疼。”
尸体就在眼前,主妇们还能满不在乎地闲话家常,神经之粗委实令我咋舌。我虽已习惯了不少,仍竭尽全力才压住呕吐的冲动。
把尸体放到库房后,岛田会长关上们。
“那么,还是晚上见了。”
“辛苦了。”
“辛苦了。”
气氛仿佛刚清扫完社区的下水道,我们互相道乏后四散而去。
“打扰一下。”正要迈进家门时,身后有人叫住了我。回头一看,大门旁边站着一高一矮两名男子。
“有什么事吗?”我转身面向他们。
“我们是警察。”小个子亮出证件,“可以请您配合调查吗?不会耽误您多少时间。”
听到“警察”二字,正要各自回家的邻居们纷纷围拢过来,两名警察见状显得有些困惑。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呃……照片里的这个人,不知您有没有在这一带见过?”
小个子警察取出一张照片,拍的正是那个死者。但我只字不提,只回了声“我没见过”,随机把照片递给老婆。老婆也很冷淡地说:“不认识。”
“我看看。”岛田会长接过照片,煞有介事地皱起眉头,“唔,附近没见过这个人。”
其他人也传看了照片,每个人都斩钉截铁地说不认得。
“这个人出了什么事了吗?”我问小个子警察。
“他是某起重大案件的关键角色,”警察收起照片说道,“有迹象显示有人要杀他灭口,几天前他就下落不明了。”
“呦,那可很不妙啊!”远藤装得大惊失色似的,“但两位为什么会来我们社区呢?”
“我们在北边几公里处发现了他的汽车,一路查找线索,最后就找到了这里。”
“车啊……但照这么说,”岛田会长说,“黑丘镇不是距离更近吗?你们去那边调查过没有?”
“去过了。”小个子警察点点头说道。
“那边也反映没见过这个人?”
“不,有人作证说见过他。”
“哦?”岛田会长瞪大眼睛,“这么说来,是在那里遭了什么不测?”
“不是,”警察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根据证人的描述,后来照片上的人来了你们这里。据说他曾向人打听,到白金台(日语的“白金”和“尸”发音相似,小说的篇名由此而来。)社区应该怎么走。”
“咦……”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前天白天。”
“前天?”
不可能。前天一大早,他已成了一句死尸!
“请问……”警察搔搔头,扫视众人一眼,“贵社区的住户……”
“都在这里了。”
“哦,如果想到什么线索,请跟我们联系。”
把写有联系方式的便条递给岛田会长后,两名警察乘车离开。
“黑丘那些混账,还真敢胡说八道!”等到警察的车看不见了,远藤忍不住说道。
“刚才真险!要是尸体还没藏好警察就找上门来,那就神仙也没法子了。”
山下言毕,我们都点头称是。
“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都要把尸体处理掉。趁警察还没展开全面调查,赶紧扔到黑丘,绝对不能认输。”
岛田会长下了结论,我们轰雷般齐声答应。
凌晨两点,我们在皇冠车前集合。参与行动的仍是前天那拨人。有人提议更换人手,但考虑到去过一趟的熟门熟路,还是维持不变。作为补偿,免除我们今后一年的社区服务。
岛田会长推开库房门,用手电筒向里探照。恶臭扑鼻而来,中人yù呕,看来尸体腐烂得愈发厉害了。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但尸体的皮肤表面似乎有液体渗出,把衣服和库房的地面沾湿了一片。
“来,动手搬吧。”
岛田会长说完,我们点点头,将尸体从库房拖出。原本很肥硕的尸体,面部肌ròu已松垮下垂,头盖骨的轮廓清楚浮现,塌陷的眼皮间隐约看得到浑浊的眼球,嘴唇向上收缩,露出huáng色的牙齿,一刻臼齿上镶了金色牙套。
“拿这个把他包上。”岛田会长在院子里铺上塑料薄膜。
正要将尸体移上去,山下忽然绊了一跤。
“啊!”
失去平衡的他本能地伸手一撑,正好撑到尸体肚子上。那啤酒肚比今早看到时膨胀了不少,冷不防被山下一压,登时如瘪了的沙滩球般萎缩下去。
与此同时,气体从尸体口中喷出,想必体内已充满腐烂产生的气体。我们当时正蹲在尸体旁预备搬运,这一下迎面保守了恶臭的洗礼。
“啊!”
“呕!”
伴随着不知该说是惨叫还是发病的声音,所有人都吐了。之后好一阵子,只听到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对、对不起,对不起。”山下道歉。
“没什么,你也不是故意的,总比到了车上才漏出气体qiáng。”岛田会长说。
“可真够臭的。”
“才免一年的社区服务,不合算啊,哈哈哈。”
重新打起jīng神后,我们把尸体抬进汽车后备厢,和前天一样,驱车前往黑丘镇。今晚每个人都少言寡语。
到了黑丘,我们急忙停下车,打开后备厢。抛尸的地点也是老地方。
在后备厢里揭开塑料薄膜,接着就要将尸体拖出来。虽感到恶心,我还是抓住了尸体的手腕。不料尸体腐烂得速度比想象中更快,刚觉得滑溜溜的,抓住的手腕便已完全脱离衣袖,腐烂得筋ròu从手腕前段耷拉下来。
“呜……”我惊呼一声,胃里顿时翻江倒海,不得不咬紧牙关拼命忍耐。
“这样不行,连塑料薄膜一起拖出来吧。”
依照岛田会长的提议,我们先将尸体连薄膜一起扔到路边,再抽出薄膜。尸体顺势滚落在地,除了手腕,其他零件好像也都和身体分了家,我们只能尽量避开视线。收拾了薄膜、确认所有人都上了车,岛田会长立刻猛踩油门,恨不得把车底跺穿。
第二天是星期天,依然一早就很闷热。我昏昏沉沉地出来取报纸,刚好和对门的山下打了个照面。我们俩不约而同地苦笑。
“昨晚睡着了吗?”他问。
“没有。”我摇摇头。他看上去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昨晚回家后,我冲了个澡便倒在chuáng上,然后尸体的恶臭和触感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以致一夜毫无睡意,不断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到现在我鼻端还隐约萦绕着那股恶臭。
“看样子今天也很热。”山下望着天空说,“恐怕会更……”
后面的话他含糊其辞,但我完全明白他想说什么。他是指尸体腐烂的事。
“好在已经跟我们不相gān了。”我说。山下浅浅一笑,显然是表示“但愿如此”。
这天晚上依然没有黑丘镇发现尸体的新闻。我莫名地有种不祥的预感,和昨晚一样辗转难眠。身旁的老婆倒是鼾声大作。
我起chuáng想喝点威士忌,忽然听到家门前响起停车的声音,依稀还有人声。车很快就开走了,我还是很在意,穿着睡衣来到门外一看,差点当场腿软。
昨晚才丢弃的尸体现在竟然又躺在门前,不仅已腐烂得乱七八糟,而且似乎遭到相当粗bào的对待,两条胳膊破破烂烂,被我拽断的手腕也胡乱抛在一旁。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我一边大叫,一边奔走去敲邻居的门。岛田会长、远藤、山下都立刻出现,想必都和我一样睡不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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