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林辰终于艰难坐起。
王朝一瞬间跑到林辰chuáng头的地上蹲下,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阿辰哥哥你怎么伤这么重,你你你去什么去啊。”
刑从连当然不愿意带林辰去见段万山,林辰现在的状况显然根本不适宜经历什么悲痛的生离死别。
“带我去。”林辰再次坚持道,“如果端阳还活着,请告诉他,快一点回来,快一点……”
林辰语音颤抖,却qiáng自平静。显然,他想清醒的时候,就算有人拿枪对着他的太阳xué开一枪,他也会死死睁着眼。刑从连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他走到林辰chuáng头,只问:“如果我说不行呢?”
林辰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用手抓着他的袖口,因为握得极用力,血水混合伤口的汁液从他掌心流出。
耳麦里传出康安的声音,刑从连倾听片刻,看着林辰,对耳麦那头的人说:“段医生快不行了,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带着端阳,尽快撤回。”
未等他说完,林辰再次开口:“暂时不要告诉端阳段医生快不行的消息。”林辰用非常冷静非常气若游丝的声音说,“我怕他路上发疯,会不安全,让他们尽快撤回就好。”
林辰说完,开始剧烈咳嗽,拉着他就准备下地。
“不要告诉端阳段医生的消息,尽快撤回即可。”按照林辰的要求,他一字一句说道,虽然他现在恨不得立即将林辰敲晕,却只能弯下腰,将人抱起,冲出门去。
……
端阳总觉得有什么事qíng发生。
他无法说清那种感觉,仿佛有什么人用重锤在他天灵盖上狠狠砸上了一记。就在数分钟之前,那位将他不远万里绑架来达纳的面具人,被一颗流弹gān净利落地结束了生命。
鲁佳死时仰面朝天,眼睛睁得很大,非常不甘心。但子弹起效真的非常快,他甚至来不及说出任何临终遗言,就已经死去。没有鲁佳,端阳显然无法登上那架直升机,那一刻,他仰天四望,茫然到极点。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厂房爆炸的冲击波将他击倒在地,他躺在砖砾中,他看着根本看不清的天,根本懒得动一动手指。
现在看来,林辰的死亡毫无意义,而他也将马上被死亡击中。
然后,他听见渺远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有人在喊着他的名字。
他总觉得那是幻听,他甚至认为那是老师的召唤,天空中的灰尘好像在那一刻汇聚成一张总是严肃并且英俊的脸庞。老师穿着很正规的烟灰色西装,系一条棋盘格羊绒围巾,搭上他的手,在纠正他不那么规范的fèng合动作。
端阳就是在那时仿佛被人狠狠砸了一锤子,他挣扎着从地上坐起,因为爆炸的关系,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体簌簌倒塌的声音。下一刻,他被什么人一把拽起。
一张混合着迷彩涂装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那人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问他:“是端阳吗?”
端阳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法说话,只能勉qiáng点头。
“行了,跟我走吧。”说话间,那人抓着他就跑,端阳很想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一类的话题,但当绝处现出一线生机时,这些狗屁问题都不重要,他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我还有个朋友,在那栋楼里,能……”
“你傻不傻!”对方回头,“林顾问是吧,当然就是他让我来救你!”
端阳边狂奔,边兴奋地道:“林顾问还好吗,他身体不太好,要注意千万不要让他再受伤……”
端阳一路絮叨,但刚跑到某幢倒塌厂房,他很明显看到带他逃命的人顿了顿。那人用奇怪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端阳心中再次有非常不好的预感,然而那人刚想开口说什么时,却又突然闭嘴,只是说:“快点,船要开了。”
……
林辰在房间看到chuáng上那位垂死的病人时,不知道事qíng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冥冥之中一定有人在和他开着巨大的玩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解释。
王朝眼疾手快拖来一张靠背椅,刑从连将他在椅子里放下,实际上他那时确实已经没有任何体力再维持坐姿。刑从连只好再用双手圈住他,让他勉qiáng可以保持坐起的姿态。
在一切伊始之时,他就已经从江夫人口中、从端阳口中,听过他们对于段医生的详细描述,他总觉得那该是位丰神俊朗的医生,温和有礼,甚至可能是那种女病患看上一眼就要脸红的类型。chuáng上这位,与那些记忆中的句子实在相差甚远。
虽然他勉qiáng可以在对方脸部gān瘦的皮肤下看出英俊的脸部轮廓来,但让端阳魂牵梦萦的老师,显然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微微弯下腰,握住段万山gān枯的手指。
段万山像是感知到什么,勉qiáng睁开眼,用温柔平和的目光看着他。
虽然段万山大概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开口,但只是那一刻的目光,林辰就有种被望进灵魂深处的错觉。
他心中巨恸,甚至不清楚他是否应该将端阳的事qíng说给段万山听,这实在是太难处理的qíng境,如果段万山并不知道这些,会不会也很好?
他无助地看着刑从连,刑从连却冲他点了点头。
林辰转过头,冲段万山一字一句说道:“这几天,端阳都和我在一起,我们yīn差阳错被绑架来这里,所以……请您再坚持一会儿,他马上就到。”
雪白chuáng单上的男人眨了眨眼,露出一种睿智而坦然的目光。林辰很清楚看见他目光中那一瞬间的欣喜,但欣喜又被绝望和无奈替代:“哦,那还真……挺不巧的。”
林辰不知该说什么,他只能握住段万山的手说:“他很爱您。我们被绑架来的一路上……我一直用一本书骗他多一点信念,我告诉他,当一个人信念足够qiáng大时,就无所不能。然后他就真的信以为真,一路上不停唠唠叨叨,让我一定要心里想着一个人,坚持活下去,然后不停重复这个话题。”林辰看了刑从连一眼,说,“他之所以会这样,大概是他觉得这个方法挺管用的,因为当他想到你的时候,他就充满了生存下去的斗志。”
段万山眨了眨眼,仿佛明白一切,他看着他们,露出一个笑容:“你那个一定是伪科学……在我这里……不太管用。”
林辰甚至觉得呼吸都非常艰难:“我知道,生死有命,但请您见他最后一面。”
这时,刑从连将耳麦塞到他耳朵里,奔跑声,沉重的呼吸音,透过耳麦清晰传来,康安在那头不断汇报他们的具体位置。
这时,林辰听见段万山用极度无奈地语气,缓缓道“你不觉得……见这个面……对……对……像我这样的将死之人来说,太难了吗?”
林辰当然明白段万山口中的艰难,当他提起端阳这两个字时,段万山目光中的神采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不知道这中间究竟是怎样的yīn差阳错、求而不得,但当相爱的双方根本来不及表明心意却被迫面临生离死别时,什么见上最后一面都是毫无意义的屁话,怎么能不后悔,怎么会不后悔?
段万山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说:“不会后悔的,我的一生,过的很有意义,就算是端阳,我相信我也把他教的很好。”段万山看着他们,说,“刑先生知道的。”
刑从连冷冷道:“我知道个屁。”
“那……那……我的那些要求?”段万山笑问。
“你怎么临死还要威胁我?”
林辰皱了皱眉,低低咳了一声。
不知为何,刑从连即刻道:“行了我答应你,你到底想不想见你那位学生最后一面?”
段万山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收回视线,仰面看着天花板,思绪仿佛飘到很远的地方,一些很轻微的词句,从他口中溢出,林辰仔细辨别后,才意识到那应该是一首诗篇: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一边是段万山将死时的喟叹,一边是那头的子弹声、奔跑声、急促的呼吸声,林辰觉得自己完全要被撕扯成两半。
他再次握紧段万山的手,但仿佛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阻止段万山渐渐合上的双眼。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ie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二楼,204。”林辰望着段万山的容颜,告知耳麦那头的人们。
那头的人已经冲入船舱,正拼命推挤开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人。
段万山的声音已然越来越轻……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d
疯狂的脚步声终于越来越近,而段万山的声音也渐渐归于虚无。
大门豁然dòng开,林辰感到手头一轻。
他转头向门口看去,端阳的面容在他视野中一片模糊……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朋友建了个等更新的读者群(名字我是拒绝的):201588169
想去聊聊书的朋友们可以去,我不在里面啦,唯一的请求是不要放任何作者的TXT,还有写在作者有话说里给正版读者看的小番外也都请不要放在群里,其他都可以啦,希望大家玩的开心,爱你们。
第196章 无以
那道固执的身影在门口站定,迟迟不肯跨入门槛一步。
刑从连目光上移,门口那位青年脸上是震惊到麻木的神qíng,而时间也仿佛随着他呆立无言的动作而凝固。
直到手臂一重,刑从连才从难以言说的qíng绪中稍稍恢复,他低头看去,林辰已经倒在了他怀抱中,失去意识。
“进来吧。”他对门口那人冷冷说完,抱着林辰站起,将椅子让给对方。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那位缓缓走进门的青年人,却未如他预想中一般失心疯,虽然青年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chuáng上的中年医生,但他也渐渐从震惊中恢复,像是猜到什么,青年人脸上露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苦涩笑容。
刑从连很想解释什么,起码他觉得林辰如果清醒,一定会试图对这位青年人说些什么,但在那一瞬间,任何语言又仿佛多余。
名叫端阳的青年人在病chuáng前跪坐下来,拉起自己老师枯瘦的手,刑从连很明显见端阳眼眶红到吓人,却很意外没有见到一滴眼泪落下。
端阳先是下意识又非常程序化地检查了段万山的心跳脉搏,然后轻轻闭上眼。
他低下头,仔细吻着段万山的指尖,小心翼翼,仿佛再加重一点动作,眼前的梦境就会破碎。
这种qíng景让刑从连再不忍视,他抱着林辰,转过身,想把眼前的空间让给这两位,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非常冷静的声音:“请等一下。”
刑从连转过头,看到端阳极其艰难却又果决地站了起来,端阳甚至连目光都舍不得从段万山身上移开,却极其冷静地对他说:“船上有医疗室吗,林顾问必须马上接受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