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点上,连沈恋这样的天生变态狂,都体会到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但老实讲她的生理缺陷,让她没有办法理解投票者们抱有的qíng绪和这种qíng绪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因此,她只能用一种想杀人的目光盯着电视机里不断念出的统计数据,越接近最后时间截点,否选项翻升速度越快。
现网络投票“是否比”为——14225264:14210754
沈恋久久注视着屏幕。
这一势均力敌的结果是她之前从未想过的,她无比震惊却仍抱有最后希望。
她还能赢,她也一定会赢,这让她现在的状态很像溺水者抱住救命稻糙,不然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林辰看着方桌对面的女士,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你知道,因为我赌上了四条人命,所以我认为结果必然是更多人选择“否”。而你们需要揭露很多人披着善良外衣下的本质自私xing,所以你们需要一个‘是’的答案。”
“但我不会输的沈恋,起码在这件事上,我不会输的。”
天花板上的吊灯洒下暖huáng色光线,给一切蒙上不确定的色泽。
方桌对面的女士发稍散乱,沈恋身后的背景是茫茫夜色,她不再是之前镇定而胜券在握的模样,可她像仍觉得胜利天平一定会向她倾斜:“林顾问,我发现你一直回避正面回答,这是否代表你实际上连承认自己内心的想法都不敢?”
林辰看了眼窗外夜色,时间快到了,他也再不需要隐瞒什么。
“一些年之前,心理学和人类行为学家马克豪瑟等,曾经将经典的火车两难问题搬上互联网。”他看着沈恋,很平静的开口。
“世界各地有20万名受访者接受了调查,那是著名的火车铁轨问题,和这一天时间内三省几千万居民接受的问题几乎相同。在哲学和心理学研究领域,我们将类似的问题定义为道德两难问题。”
他自顾自说道,并用眼神示意沈恋稍安勿燥。
“在调查中,该问题有两种不同的提问形式。”他说。
“第一种是最原始的铁轨难题,问题如下——
铁轨上的推车失控,将前方撞上五人,若推车继续前进,那么这五人必死无疑,唯一的解决方法是由轨道员将推车切换到另一条轨道上,另一条轨道上只有一人。提问是:轨道员该为了救五人而撞死这一人吗?”
他突然前倾,问沈恋:“你觉得呢?”
沈恋下意识靠向椅背:“你不正面回答我,却指望我正面回答你?”
“好吧,我直接告诉你结果。”林辰说,“调查结果如下——无论种族年龄和群体,在全世界20万名受访者中,有89%的人认为,轨道员应该扳动开关。”
电视新闻里,女主播正在念诵某地调查结果,那声音低沉严肃,并恰到好处响起。
闻言,沈恋脸上有一些不可思议的qíng绪,然后她缓缓笑了起来,很是得意,仿佛终于得到了意想中的结果。
林辰将沈恋的得意qíng绪收入眼底,这次,他没有给沈恋说话的机会,他说:“按照你们的看法,实际上这一网络调查结论就可以证明,人天xing自私,大部分人会为了更大的利益而牺牲少数。”
“林顾问,我发现你对人xing的看法确实比我更加透彻!”沈恋cha了句嘴,这么夸赞他。
林辰望着女人胜利者似的面容,他抬头看了眼铁窗外的明月,平静地道:“是啊,如果不是还存在第二种问法和另一种调查结果,你的看法或许是无懈可击。”
他突然坐直身体,迅速正色道:“第二个问题如下——
和第一个qíng境相同,仍旧是一辆失控的轨道车即将撞上五人,你作为轨道员正站在天桥上,在你身边是一位qiáng壮的陌生人,如果你把这位陌生人推下桥令他卡在轨道上,那么推车就会停下,虽然陌生人会死,可你能救下五人。提问是:轨道员该把陌生人推下桥,而救下五人吗?”
林辰认为自己的态度已经足够严肃。
可这时,还是沈恋抬眼看他,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qíng绪:“这有什么区别吗林顾问。”
林辰看着女人被月光衬得格外无辜懵懂的眼神,没有哪次比这次感到如此巨大的鸿沟。
沈恋根本无法察觉,他告诉自己。
但故事讲到这里,却必须继续下去:“事实上这一回,有89%的人选择了——不应该。”
果然,这一数字出现后。
沈恋秀眉紧蹙甚至连身体肌ròu都显而易见地紧绷起来,像她这样聪明的人很显然意识到这里面有非常严重的问题,而现在浩浩dàngdàng的大规模投票,同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心理学陷阱。
她真的会输,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为什么会这样?”林辰看着沈恋,用一种很平和的语气向这世界上的另一种人解释:“因为心理学之所以是科学,原因在于一方面,它的很多结论来源于大规模实验和数据统计的结果,另一方面,在每一个心理现象的背后,你大多可以找到相应的神经心理机制。”
沈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林辰说:“对于类似问题的两种不同结果让神经心理学家感到好奇。科学家于是扫描了被试者在这两种不同问题qíng境下的大脑活动。”
“你是搞大脑相关药物的,应该更能理解这一结果。”他凝望沈恋,说,“第一个是否应该扳动轨道问题qíng境中,推理和解决问题的脑域活动增加;而在第二个是否为了救五个人而杀死陌生人的问题qíng境中,与qíng绪和社会认知相关的脑域活动增加。”
沈恋沉默片刻,审讯室内随即响起锁链疯狂抖动的声音,女人疯狂的思考,并试图把手伸到嘴里,这是一种极端焦虑下的心理补偿状态。
“神经心理学家对这一现象有不同种类的解释。一种说法是,扳动轨道与个人无关,所以人们用推理相关脑域来做判断;而推下陌生人是与具体个人相关的qíng境,在这种qíng境中qíng绪和主管社会认知的部分先行;而另一种解释是……”林辰的声音压过室内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压过背后女主播汇报结果的声音响起,“在正常人类中存在一普遍观点——即人们认为了实现更大利益而牺牲小部分是可以接受的,但在现实中,你不能主动qiáng迫他人故意牺牲。”
林辰的用词实在朴实不过,说到这里的时候,沈恋猛地开口:“这算什么呢,林顾问?”她大笑起来,鉴于她现在手上没有刀来捅死林辰或者bī林辰闭嘴,她只能疯狂搜肠刮肚,努力找出一切攻击xing词汇驳斥林辰:“伪善!对是虚伪,你们的结论把人粉饰得漂漂亮亮但实际上还是不能掩盖你们懦弱丑陋的本质,我们是一样的!”
她大吼道。
然而在她面前,虚弱到极点的顾问先生并没有任何想要退让的意思。
“这是道德,沈恋。”林辰目光宁和深远,却没有任何夸耀意思,他只是在叙述事实,“这证明人类大脑中普遍存在道德刹车,证明道德刹车会及时启动阻止人们做一些事qíng,证明道德是确定存在于大脑中的神经机制而非缥缈的空中楼阁,这证明,道德没什么了不起却又非常了不起,因为……”林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它在这里。”
说完,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缓声道:“它也在这里。”
第290章 微光
闽江第一监狱,囚室。
不足十平方米的小黑屋中一片死寂,囚室外是携带注she死亡针剂的医生。
托盘洁白,而牢门已经打开。
门外的警察还在等待结果,但门内的囚犯已经不抱有没有任何希望。
钱宝在冷笑、赵一很平静、闫贵球不断以头抢地、孙真依旧用绝不服输的bào戾目光看着他们,huáng泽踏入门内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场景。
周围太平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但沈恋却觉得耳边隆隆作响,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要炸开。
她终于有种被林辰耍了的愤怒感觉,那四个罪犯就是轨道员身边的陌生人,林辰用一种更隐晦和不易察觉的方式模拟了第二种问题qíng境,一种几乎已经有确定结果的qíng境。
如果她现在手里有刀那么她一定会用尖刀反复扎入林辰心脏,而电视机里的女主播像还嫌不够,她在说:“我们原以为会出现一面倒的结果,但没想到,现场投票点投票结果统计出一部分后,竟发生了令人意外的变化,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同林辰一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沈恋出离愤怒,不过她还是深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恢复思考:“那些选‘是’的人呢,他们脑子里也有你所谓的道德刹车?”
林辰带着种悲悯的目光在看她:“我很遗憾告诉你,是的。”
“这些人可是铁板钉钉觉得该用罪犯的命换药物的啊!”
“这并不代表他们在第一眼看到这个问题时,没有犹豫过。”林辰望着夜空,平和地道,“先天内置道德在前,要克服它需要更大努力。而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根据意图来探讨行为,做出‘是’选择的人,他们做出这一选择是基于个人私利还是基于更多人的生命价值来做判断?他们是因畏惧而低下头颅、还是宁愿自己背负间接杀人凶手的道德负担来为更多人争取活下去的权力?不同意图导致同样的‘是’代表了不同的价值判断标准,你清楚每一个‘是’字背后的意义吗?”
沈恋冷笑,但林辰仿佛猜透她的心思,径自说道。
“你不用看不起那些选择‘否’的人,这部分人必然数量更为庞大,因为道德刹车的作用并非通过慎重思考就可以抵消。然而他们并不是服从人类天然道德机制的怯懦者,每一个‘否’选择背后是善意的宽恕,是对生命的尊重,是对人人平等的社会法制的维护,也是对抗你们的qiáng大决心。”
“什么都要挖掘人xing善意的jī汤,太恶心了!”沈恋作势yù呕。
“这是事实,不过说起来也很有趣,‘是’、‘否’选项往往代表不同个xing的人。前者能很快下决定做出判断并且态度qiáng硬,网络上也往往会充斥这些人的言论,因为他们非常扎眼。后者做出判断需要更多时间,往往到最后关头才开始尊崇内心选择,这有时也反应出人类不喜欢大张旗鼓说我是个善良的好人,人们往往会默默行动的倾向,沉默的,总是大多数。”
林辰说:“而就算每一个弃权选项背后,都是无法抉择的自我道德折磨,那么无论是或者否,它们都是可敬的抉择。虽然这种可敬因数量太过庞大而看上去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人xing,但它真的很漂亮,你应该看看的。”
……
宏景市局指挥中心,所有投票点统计数据都会第一时间发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