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上野公园的孝美穿着蓝色T恤和短裤,和之前穿浴衣时不同,感觉很活泼,短裤下的两条腿又细又长,苍太心跳加速,不敢正视她。苍太更不敢直视她的脸,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蒲生,你这个习惯很不好,说话的时候必须看着对方的眼睛。”面对面坐下时,孝美指正他。
“啊,对不起,你说得对。”苍太道歉后,直视孝美的脸。和她四目相接时,心慌意乱地想要低下头,但拚命忍住了,也再度确认了她很漂亮,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苍太觉得自己的整个心好像都快被吸进去了。她的皮肤光滑细致,左右完全对称的五官轮廓令人联想到白色陶瓷花瓶。
“怎麽了?”孝美露出狐疑的表qíng问。
“不,没事。”他又把视线移开了。
两个人聊了很多事。原来孝美家连续好几代都是医生,她或是弟弟必须继承家业。
“要当医生吗?听起来好像很辛苦。”
“你家呢?”
“我爸是警察,但他今年退休了,所以可能该说他是房东。我家有房子租给别人。”
“啊,你家果然很有钱。”
“没这回事。”
和孝美聊天很开心,时间过得很快。当天道别前,他们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五天后,他们又见面了,还是约在上野公园。孝美穿了一件洋装,发型和之前稍微不一样,看起来很成熟。
她很博学,也很擅长聊天,更擅长倾听。苍太向来对自己的谈话技术没有自信,但和她在一起,总是可以侃侃而谈,一定是她很懂得引导。
这一天的时间也过得很快,而且有了重大的进展。孝美开始用“苍太”称呼他,他也叫她“孝美”。虽然有点害羞,幸好很快就习惯了。他为这件事雀跃不已。
之后,他们每周都会约时间见一次面。虽然苍太很希望多见面几次,只是因为孝美上才艺课很忙,很难抽空见面。他们除了约在公园见面以外,也一起去看了电影,只是苍太对这件事很后悔。电影虽然很好看,但看电影的时候不能和孝美聊天,即使见了面,也似乎失去了意义。
一踏进家门,虽然才刚道别,却又想见面了。他立刻打开电脑,寄了电子邮件。今天真开心,希望改天再见面。他满脑子都想着孝美,他知道这样很不正常,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qíng。
然而,这种玫瑰色的日子突然画上了句点。
某天吃完晚餐,苍太正打算回房间,父亲真嗣叫住了他,指着客厅的沙发说:“等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你先坐下。”
父亲脸上没有表qíng,这件事令苍太感到不安。
哥哥要介可能知道是甚麽事,不发一语地走出客厅。母亲志摩子在厨房洗碗。
苍太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坐在他对面的真嗣开了口。“你在和女生jiāo往吧?”
听了父亲的话,苍太忍不住站起来,“为甚麽……?”
父亲怎麽会知道孝美的事。他只想到一个可能。
“该不会是看了电脑里的电子邮件……?”
如果父亲真的偷看了邮件,他绝对无法原谅,但父亲接下来说的那句话,剥夺了苍太反驳的机会。
“当初买电脑时就曾经有言在先,我会随机抽查电脑里的内容。”
“啊……”
父亲说得没错,当初的确这麽约定。当时觉得无所谓,经过了一年的时间,他已经把约定忘得一乾二净。所以说,父亲之前也一直偷看自己电脑里的内容吗?
“听妈妈说,你最近不太对劲,经常跑出去,也不专心读书。虽然我不太愿意,但还是去检查了你的电脑。这是我第一次做这种事。”
苍太把头转到一旁,虽然他很不甘心,却又无法抱怨。
“苍太,你还是中学生,jiāo女朋友还太早了。”
“我们又没做甚麽不规矩的事,只是见面、聊天而已。”
“目前有这个必要吗?你不是还有很多其他该做的事吗?”
“我有啊,我读书也没偷懒啊。”
“你别说谎了,一天写好几次电子邮件,怎麽可能专心做功课?”
苍太听了,狠狠瞪着父亲。想到父亲看了每一封电子邮件,怒气再度涌上心头。
“你这是甚麽表qíng?”真嗣也回瞪着他。
苍太站了起来,大步走向房门。
“喂,我还没说完。”
他无视父亲的叫声,走出客厅,冲上楼梯。他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把电子邮件软体内和孝美之间的信件全都删除了,然后,他又写了一封新的电子邮件,邮件的内容如下:
『你好吗?我遇到了一件超不愉快的事,超火大的。虽然不方便透露详qíng,但我觉得大人真的太卑鄙无耻了。我很想早日和你见面,因为我相信,只要见到你,就可以忘记这件不愉快的事。』
文章的最后加上了代表愤怒的表qíng符号,然后寄了出去。孝美看到后,一定会马上回信。
寄出去后,他又把寄件备份也删除了。如果早就这麽做,就不会被父亲发现了。他对自己之前太大意,竟然没有想到这件事感到生气。
在等待她回信期间,他在网路上闲逛。虽然暑假作业还没做完,但他完全没有心qíng。他不断告诉自己,现在只是因为太生气,所以不想写暑假作业,绝对不是因为在等孝美的回信。
好奇怪──他看了时钟,忍不住纳闷。寄出电子邮件已经快一个小时了,孝美仍然没有回信。以前很少发生这种状况。
苍太心想,她可能正在洗澡,决定再等一下。
但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仍然没有收到孝美的回信。他终於忍不住又写了一封。
『我刚才寄了邮件给你,你有没有收到?我有点担心。』
在按下传送键时,不祥的预感掠过苍太的心头。孝美是不是发生了甚麽意外?所以无法回覆自己的邮件。
他担心不已,一直坐在电脑前。结果,那天晚上他没有洗澡,一直在等孝美的回信。
翌日下午,苍太出了门。他走去车站,因为那里有公用电话亭。
他在上午时又发了一封电子邮件给孝美,希望孝美告诉他,到底有没有收到邮件,但孝美仍然没有回信。
他走进电话亭,cha入电话卡,按了孝美的手机号码。他很担心电话不通,但很快听到了铃声。铃声响了四次后就接通了。
“喂。”电话中传来一个声音。的确是孝美的声音。
“喂?是我,苍太。”
“嗯。”孝美轻声回答,听起来并没有对苍太打电话这件事感到意外,似乎在接电话前,就知道是苍太打来的。
“你怎麽了?我从昨晚寄了好几封邮件给你,有收到吗?”
孝美没有回答。苍太以为收讯不好,她没有听到,对着电话叫着“喂!喂!”。
“我有听到,”孝美说,“电子邮件也有收到,对不起,我没有回信。”
她说话的语气很僵硬,有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
“发生甚麽事了?”
孝美再度陷入沉默。苍太忍不住焦急起来。没错,一定发生了甚麽事。
“孝美──”
“听我说,”孝美开了口,“我想,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不要见面、不要互传邮件,还有,也不要打电话。”
“……这是怎麽回事?”
“所以,”她的语气有点不耐烦,“就到此为止。我们还是中学生,要专心读书,也有很多其他要做的事。”
“为甚麽?”
苍太搞不懂眼前的状况,为甚麽孝美突然说这些话。
他突然想起父亲昨晚说的话,恍然大悟。
“该不会是有人对你说了甚麽?我爸爸有和你联络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怎麽可能嘛,是我自己觉得这样比较好。”
“但是,上次不是很开心吗?”
“我也觉得很开心,但很多事并不是开心就好。”
“真的要到此为止吗?不能再见面了吗?”
“对,蒲生,这样对你也比较好。”
“你叫我蒲生……”
“真的很感谢,那就这样了。”
“不,等一下──”
电话挂断了。
苍太握着电话,愣在电话亭内。他搞不懂发生了甚麽事,为甚麽会这样?
回家的路上,他忍不住思考着。是父亲从电子邮件中查出了孝美的身分吗?然后联络对方的父母,讨论如何不让他们继续见面吗?但是,父亲不可能查出孝美的身分,因为就连苍太也不知道她家住在哪里。伊庭的姓氏虽然不常见,但应该不至於罕见,而且,刚才她在电话中也否认了。
之后,他又连续寄了几封电子邮件,但孝美始终没有回信。打她的手机也不接,她似乎拒绝接公用电话的来电。他仍然不愿放弃,继续打电话,最后终於听到电话彼端传来“您拨的号码是空号”的声音。
於是,苍太还不到一个夏天的短暂恋qíng画上了句点,回到了认识孝美之前的生活,但是,他的生活中有一件事发生了改变。
明年开始,再也不去牵牛花市集了──他下定了决心。
1
到母亲打来的电话,知道这件事时,秋山梨乃正走在新宿的街头。新宿大道上依旧人山人海,如果要注意别撞到迎面走来的人,就可能听不清楚母亲在电话中说的话。所以,她接起电话的同时,走进了旁边的小巷子,仍然无法立刻理解母亲在电话中说的内容。她停下脚步问:“啊?你说甚麽?”
“我不是说了吗?”母亲素子的声音有点紧张,“尚人死了,听说是从窗户跳楼自杀的。”
梨乃握紧电话,愣在原地。
当天晚上,她回了横滨的老家。她目前独自住在高圆寺,但家里没有适合参加守灵夜和葬礼穿的衣服。她穿了三年前,祖母去世时买的黑色洋装,原本担心穿不下,但现在身上的肌ròu比以前少了很多,所以穿起来反而有点松垮。
鸟井尚人是梨乃的表哥。父亲正隆有一个妹妹,尚人是她的长子。
听父亲正隆说,尚人是在天亮前,从位在川崎的公寓跳楼身亡。那时候,姑姑、姑丈和表弟知基都在各自的房间内睡觉,所以,当然没有人发现他跳楼。楼下的住户听到动静后被吵醒,发现地上有一具满是鲜血的尸体,立刻报了警。当警官上门调查,问鸟井家是否有人不见了之后,姑姑去尚人的房间察看,发现房间内没有人,窗户敞开着,才发现尚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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