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半小时,她象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立在客厅里。
她给诊所打了电话,是张铁静接的,她语气平静地说,家里的煤气热水器坏了,预约上门修理的时间偏偏是下午一点钟,只能等待,没办法,谁让自己是单身。
十二点三十五分,她走进了电梯,按了1,电梯往楼下去,她开始担心,会不会看见浑身是血的Zoe就站在那里,等着自己迈出大楼,朝她大吼一声:“凶手是你!”守候的警察一拥而上……
想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去摸耳环。
她离开了六号楼,小区里停着一辆警车,救护车已经开走了,民警向目击者询问,人们在围观,有小区的保安,有居民,还有在附近施工的民工……
安若红没有停留,朝大门口走去,她没有走东边的正门,生怕撞上提前回家的洪本涛,而是从西边的大门走了,先去了农工商超市,在里面逛了一圈,挤在人流里,挤在商品堆里,尽量使自己紧张的心qíng稳定下来,因为再过一会儿,她必须去上班,必须装得若无其事,几小时后,Zoe坠楼的消息就会传来,惊讶,悲痛,眼泪,这一切都需要装出来。
在她的词汇里,没有“后悔”这个词,离婚了她没有后悔,把孩子的抚养权给了前夫她没有后悔,跟洪本涛上chuáng她没有后悔,杀死Zoe,她也没有后悔,因为她知道后悔是没有用的,既然做了,就承认事实,保护好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完成得很好。
没有人怀疑她,包括洪本涛,两个人平静地分手了。
她离开了诊所,选择了跟齿科毫不相gān的职业,钱少了,工作累了,可她不在乎,能逃避开,能活下去,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事qíng过去很久了,她没有做过一次恶梦,梦见Zoe,Zoe掉下去的时候,一定连身后是谁都不知道,如果Zoe回头看一眼,虽然未必能摆脱坠楼的厄运,但那回头一瞥足够让她一辈子胆战心惊,所以她很庆幸。
近几日,安若红开始感到一种不安,那个自称是Zoe表妹的女孩,那个胖胖的象把茶壶的大男生,他们究竟想gān什么?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跟洪本涛的关系?他们会不会是警察?
不管怎么说,他们没有证据,即使找到3002室的房东太太,证明我在楼下租过房子,那又怎么样?Zoe的死是自杀,警方下了结论,尸体已经火化,想翻案没那么容易吧,除非有人亲眼看见我把Zoe推下去,如果真有这样的目击者,早就向警方揭发我了,还会等到现在?
浴缸里的水越来越冷,安若红的心qíng却慢慢地转好,她离开浴缸,站在盥洗镜前,欣赏着自己的luǒ体。
那位T先生好象对我有意思,每次来购物,不管排多长的队,一定要在我的收银台结帐,搭讪几句话,他给了我名片,他是一家财务咨询公司的,我要不要主动打电话去,让他兴奋一下?
这种男人肯定结过婚,有孩子。象我这样的,找年轻小伙子是不太可能的了,我也不想被他当成提款机,年轻的男人不成熟,年龄大的男人狡猾,都不可靠,可有什么办法,谁让我是女人,没有男人的呵护,女人就不是女人了……
就这样罢,明天上午给他打个电话。
毛巾架上,有一堆叠得整整齐齐的毛巾,这是她当护士长的习惯,什么东西都要洗得gāngān净净,叠得井井有条,这也是Zoe欣赏她的地方。安若红拿了一条白色大浴巾,裹在身上,让它吸gān身上的水,柔软的毛巾与皮肤摩挲着,让她隐隐约约产生一种xingyù的冲动……
什么味道?
空气里隐隐散发着一股气味,安若红马上嗅出来,这是8424消毒液的味道,诊所里用来浸泡器械的,奇怪,家里怎么会有这种味道?
她检查了一下,很快找到了气味的来源——是从洗衣机里散发出来的,这台洗衣机是海尔的,滚筒全自动洗衣机,滚筒的玻璃门一直呈半开启状,好让里面的水汽散发。
我从来没有用消毒液浸泡过洗衣机呀!
洗衣机的出水管连接着下水道,难道是从下水道里散发出来的?
想着,安若红朝盥洗镜里瞥了一眼,这一瞥让她终生难忘。
盥洗镜里有一个人,就站在她身后,穿着一套浅蓝色齿科医生服,没有戴口罩,苍白的脸在“菲力浦”白色节能灯管的映照下,白得有点发青,那双眼睛盯着自己看,透出的眼神分外奇怪,不是怨恨,也不是愤怒,而是带着一丝嘲讽。
怎么是……她?!
安若红就象触了电,往后急退,后面是浴缸,她一屁股跌坐在浴缸边沿上,身体出于惯xing后仰,摔进了盛满水的浴缸,象一颗pào弹在水里炸响,乓!!水花四溅。
安若红试图从浴缸里爬起来,可身上的白色大浴巾瞬间吸满了水,变得格外沉重,刚才还是软软的、让她产生xing冲动的毛巾,现在仿佛变成了一件金属铠甲,紧紧裹住了她,无形中把她往水里拖……
安若红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扳浴缸下水道的阀门。
说是阀门,其实只跟小拇指一般粗细,平时只要轻轻一扳,满满一浴缸的水不出两分钟就被下水道吞噬一空,还会意犹未尽地发出吭的一声,好象被灌饱了似的,可现在,不管她怎么扳就是扳不动,好象被铆死了。
镇定,这种时候,千万要镇定!安若红反复对自己说。
她使劲把头部抬出水面,不至于呛水,她的目光正好停留在那片毛巾架上,怎么搞的?那堆叠得整整齐齐的毛巾好象在动,它们蠢蠢yù动,象翩翩起舞,展翅飞起来似的。
原来,是浴缸里的水对那叠毛巾产生了一种类似于磁场的效应,把它们一块一块吸了过来,啪啪啪,接二连三落在浴缸里,毛巾聚积在水面上,很快吸饱了水,在往下沉的过程中,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缠在一起,组成一张富有弹xing的网,把安若红死死地扣在下面,好几次,安若红挣扎着把头浮出水面,刚吸了一口气,就被这张“网”无qíng地压了回去。
这种时候,求生yù往往使人爆发出qiáng大的能量,安若红象一条困在网中的鱼拼命挣扎,在浴缸里翻江腾海,水哗哗溢出来。
只要水位降下来,我就不至于溺水!
垂死的安若红陡然信心倍增,身体疯狂扭动,如同回光返照。
浴缸马上有了感应,哗!!水龙头和冲淋头竟然同时放水,迅速补偿溢出的水和被毛巾汲取的水,水量如此之大,水速如此之急,就象从消防龙头里喷出来的,平日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水啊!
很快,浴缸再一次被注满,安若红感觉自己被锁进了一个水箱,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溺水的味道,比游泳时不小心呛了一口水还要难受十倍、百倍……
在跟水和毛巾的较量中,安若红渐渐体力不支,神智开始迷糊不清,透过流动的水,她看见Zoe自始至终站在浴缸前,瞅着自己溺水的过程,那么平静,无动于衷。
那双眼睛,很典型的东方眼睛,粗看是单眼皮,细看却有一道隐在里面的双眼皮,这双眼睛曾让安若红着迷、嫉妒,她找过一位整容医生,在他手里开个双眼皮就要五千元,可整容医生明确告诉她,那种天然的效果,是手术刀怎么也刻划不出来的。
现在,从那双很典型的东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眼神,不再是嘲讽,而是同qíng。
Zoe,你只要伸手拉我一把,我就得救了。
可我知道,你是不会这么做的。
能原谅我吗?
对不起……
这是安若红最后的一点意识。
第二天,楼下住户发现卫生间天花板在滴水,上楼敲门,门迟迟不开,觉得不妙,赶紧通知了居委会,居委会拨打了110报警电话。
“死因系溺水。”
验尸报告上,法医写了这样一段文字:
“死者的每一根骨头、每一个器官里都浸满了水,切开血管,从动脉和静脉中奔涌出的不是血,而是水,透明的水。
“死者生前体重为五十四公斤,现在是一百一十公斤,膨胀了一倍。
“这样的尸体,如果在海水里浸泡了半个月,似乎还说得过去,偏偏发生在浴缸里,而且只浸泡了一个晚上,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最后,法医用了简明扼要的两个字,来形容安若红的尸体:水母。
8
早晨,位于重庆路、建国路路口的得好面馆,洪本涛坐在靠窗的位置,眼角残留着眼屎,慢吞吞吃着一碗牛ròu拉面,眼神呆呆的,望着外面的车流。随着私家车的骤增,堵车现象从上午九点提前到了八点甚至更早,上海的马路少有公jiāo车专用道,各种车辆混杂在一起,形成了颇具海派特色的塞车。
通常,这样一顿早饭,他要吃上半小时,然后骑自行车去必胜客上班。
别人一早上班风风火火如急行军,洪本涛却是悠闲,因为起chuáng早,差不多每天早晨五点钟,他就会醒来,再也睡不着了。
因为想Zoe。
两人各忙各的,一起吃午饭的机会基本没有,晚饭也说不定,因为下班时间难以确定,只有早饭可以保证在一起吃,他们边吃边聊,洪本涛习惯喝一杯牛奶,在两片面包里加一片澳洲奶酪,Zoe对他说,奶酪多吃不好,悄悄把奶酪换成了花生酱,渐渐洪本涛也吃习惯了,Zoe喜欢吃中式早点:菜包、ròu包、豆沙包、花卷、jī蛋饼,加上一碗掺了ròu末的皮蛋粥,天天翻花样,因为离农工商大卖场很近,Zoe让松阿姨提前一天买好,放在冰箱里,早上隔水蒸一下,很快就能吃了,洪本涛吃完自己那份,看着琳琅满目的早餐,忍不住也尝一点,于是松阿姨购买的数量随之增加。
这样的早餐,一去不复返了。
由于生意上的压力,洪本涛的xing能力大不如从前,他认为自己有早泄的问题,Zoe温柔地对他说,没关系的,我不在乎时间长短,只要放进去就舒服。可在要qiáng的洪本涛听来,只是一种安慰罢了。
奇怪的是,他跟安若红上chuáng,这个问题就消失了。
老实说,除了胸脯比Zoe稍微大一点,安若红其余的地方(包括xingqíng)都不能与Zoe相比,在很多地方,他看不惯这个女人,比如做爱后,Zoe会让他好好休息,不跟他说话,最多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安若红却不停地说话,见他不理不睬、一副疲倦的神态,会把他推醒,“哎,我的话你听见没有?”然后把刚段内容重复一遍,真是活见鬼,难道她不知道男人做爱以后需要休息?
每次做爱后,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该分手了,可几天一过,忍不住又想起了安若红的身体,象吸毒一样上瘾了,他期待着对她身体的厌倦快一点到来,那样就可以理直气壮提出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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