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与心的极限_[日]东野圭吾【完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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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再怎么想都无能为力。

  她与百合惠的对话在脑海里重现。母亲那种有点腼腆,又有点尴尬的口吻犹在耳边,“在想是不是要再婚——”

  当然,夕纪受到不小的震撼。她仓皇失措,几乎想夺门而出。然而,下一瞬间说出来的话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是吗?不错啊,那不是很好吗?”

  百合惠也露出大感意外的表qíng。“就这样?”

  “不然该说什么?啊,对喔,要说恭喜才对。”

  连自己都觉得话里带刺。

  不过百合惠并没有不悦地皱眉,反而有些脸红。这应该不止是红酒的关系吧。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百合惠说道。

  夕纪摇摇头。“没什么好问的啊,对象我也早就知道了。”

  百合惠似乎倒抽一口气,微微点头。

  “这不是很好吗?我没意见啊。妈自己决定就好了,这是妈妈的人生,妈妈的重新出发。”

  “说的……也是,重新出发。”

  “为重新出发gān杯?”夕纪举起水杯。但她在心里悄声说,这可不是我的重新出发——

  回顾她们的对话,让她陷入自我厌恶之中,后悔自己怎么会与母亲这么对答。既然有所不满,直接说清楚就好了。说不出口,是因为若被问到理由,她也讲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我怀疑你们——她总不能这么说,就算他们俩早已从她过去的态度看出来。

  她把躺在加护病房病chuáng上的患者和父亲的面孔重叠在一起。健介在动手术之前,脸色比这名患者还好。换作平常,根本没有人会认为他是病人。

  可是,他却死了。说要活得很酷的父亲,在第二天夜里就不动了,也不呼吸,全身被gān冰包围着。

  “这算什么?怎么回事?既然这样,不如不要动那什么手术嘛!”伯父愤怒的声音在夕纪的耳内复苏。

  在父亲过世的当天晚上,众亲戚赶来时,百合惠把qíng况解释了一遍,伯父立刻大发雷霆。

  “可是,如果不动手术,有破裂的可能……”

  “什么叫有可能,这种事谁知道啊!也有可能不会破啊!”

  “不是的,医生说总有一天会破裂的。”

  “就算那样好了,可是手术失败不是什么都没了吗?”

  “因为健介的病例,好像是很难的手术……这些院方事先就解释过了。”

  “因为很难,所以失败了也要我们认命吗?这也未免太奇怪了!哪有这种道理!百合惠,这种理由你竟然能够接受?我在手术前三天还见过他,他可是生龙活虎的,跟我约好出院以后去钓鱼。这种人三天以后会死?岂有此理!”伯父说得口沫横飞。

  健介的大动脉瘤似乎长在极为棘手的地方,也就是重要血管分支的部位,而且开胸之后,才发现大部分都已经沾黏了。

  正如亲戚所说的,当时才念初中的夕纪也怀疑是医生的疏失。无论手术有多难,能够克服困难完成手术的才叫医生,不是吗?所以他们才能收那么多钱、受到那么多人的尊敬与感谢,不是吗?

  有些亲戚还建议最好控告医院,百合惠却不表明态度,甚至还认为健介本人也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母亲的这种态度也让夕纪感到不满。

  失去父亲的伤痛,并没有轻易消失。但夕纪马上明白,哭不是办法,因为百合惠必须出去工作,结果在饭店的美容院找到了替客人穿和服的工作。夕纪从来不知道母亲有这项专长,她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母亲在婚前,曾经在百货公司的和服卖场工作。

  这份工作虽然没有丰厚的收入,但健介保了几个寿险,只要节省一点,母女俩的日子应该还过得去。放学回家,家里空无一人虽然让夕纪感到寂寞,但一想到母亲正在为她们努力,感恩的心qíng便大于一切。过去很少做的家事,也开始主动帮忙了。

  与母亲的新生活,让夕纪变得懂事而坚qiáng。每天埋头苦gān地过日子,总算能够赶跑在心里萌芽的怯懦。

  就这样,几个月的时间转眼过去了。她对于健介的死因虽无法释怀,但亲戚们也不再说什么了。即将破裂的大动脉瘤在手术时破裂——qíng况就当作这样结束了。

  如果这种qíng形持续下去,并没有发生任何事的话,或许夕纪会逐渐打消内心的怀疑。然而,事态并非如此。

  事qíng发生在某天晚上。夕纪正在准备晚餐,家里的电话响了,是百合惠打来的,说会晚归,要夕纪自己先吃,她可能会在外面吃过再回来。

  夕纪本来正在做五宝炊饭,因为那是百合惠爱吃的,但是挂了电话之后,就提不起劲了。她把材料摆在一边,直接倒在沙发上,没多久便打起盹来。等到醒来时,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将近十点了。百合惠还没回来。

  夕纪觉得很饿,却不想做炊饭。她披上外套,拿了钱包便出门。便利商店就在走路五分钟的地方。

  她买了东西回到住处附近,看到路旁停了一辆车,她也认得出那是一辆宾士。车内人影晃动,车门开了,她看到下车的人,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那人正是百合惠。

  她往驾驶座一看,可能是因为车门打开,车内灯亮了,辨识得出驾驶的面孔。

  夕纪差点叫出声来。微光中照亮的,不正是那位西园医生吗?震惊之余,她躲在旁边的一辆轻型车后面偷看。

  车门关上后,百合惠似乎仍笑盈盈地说什么,而且车子启动后,她还在现场停留,目送车子远去。在夕纪看来,那是依依不舍的模样。

  直到看不见车子,百合惠才提步走向公寓。夕纪从后面追了上去,叫了一声“妈”。

  百合惠活像一具发条松脱的人偶,顿时定住不动,接着慢慢转身,动作也显得很生硬。

  “夕纪……你怎么会跑出来?”

  “便利商店。”她把手上的袋子举起来。“妈,刚才那个人……”她面朝宾士离去的方向,“不就是那个人吗?帮爸爸看病的医生,西园医生。”

  百合惠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先是露出浅笑,然后才开口:“是呀。”语气很平稳。

  “你怎么会跟他一起回来呀?”

  “也没什么。我们先回家再说吧!天气有点凉了。”百合惠说着,不等女儿回答,便提起脚步向前走去。

  夕纪默默地跟在快步前行的母亲后面,觉得母亲的背影似乎在排斥着什么,以前走在母亲后面,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回到家,百合惠先到厨房喝水,放下玻璃杯,叹了一口气,夕纪一直在餐桌旁注视着她。

  百合惠从厨房里出来,表qíng转为深思熟虑。

  “其实,”她微微低着头说,“妈现在的工作是西园医生介绍的。因为医院经常在那家饭店举办医学方面的会议,所以西园医生在那里好像有人脉。”

  “原来是这样啊。”这当然是夕纪第一次听说。

  “今天,医生因为有事来饭店一趟,顺便来看看我。我也觉得应该跟他道谢,才会比较晚回来。”

  “那,你是跟西园医生吃晚饭?”

  百合惠简短地嗯了一声。

  哦。夕纪也应了一声,拿起便利商店的袋子,走进厨房,把便当放进微波炉,按下加热开关。

  “妈,西园医生为什么要帮你介绍工作啊?”夕纪望着在微波炉里转的便当问道。“是为了手术失败赎罪吗?”

  百合惠眨了好几次眼,表qíng有点僵硬,然后才回答:“也许吧。”

  同样的事qíng没再发生。百合惠偶尔晚归,但显然都是为了工作,即使是这种时候,回家的时间也很少超过晚上九点。

  但是,夕纪无法确定百合惠没有与西园医生见面。她的休假是星期一,因为是平常日,夕纪当然得上学,这段时间百合惠在做什么,夕纪就不得而知了。

  某天,夕纪经历了一个决定xing的会面。

  那天也是星期一,她放学回到家,西园就在家里。

  他端正地坐在起居室,背脊挺直,笑着向她打招呼。

  “医生说刚好有事来附近,顺便过来看看。”百合惠的话听起来很像借口。

  是吗?!夕纪说着点点头。

  “那么,我告辞了。”西园站起来。“看到令千金jīng神不错,我就放心多了。”

  “谢谢医生这么费心。”百合惠向他道谢。

  “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别客气,只要我能力所及,不管什么事都会帮忙。”西园说着,便点点头。

  百合惠没说话,微微地低下头,眼神透露出信任的神qíng。

  夕纪看到这一幕,直觉这个人对母亲而言,可能是个特别的人……

  夕纪连想都没想过百合惠会喜欢上其他异xing。母亲在生物学上虽然是女人,但夕纪却毫无来由地深信,母亲不会再建立男女关系。

  仔细一想,其实那是十分可能的,更何况百合惠还年轻,尽管在夕纪眼里怎么看都是中年妇女,但以她的年纪,谈恋爱也不足为奇。

  正因为对健介的回忆还栩栩如生,她更不想承认母亲对其他男xing有好感,更何况对象是那个没有救活父亲的医生。

  从那天起,西园便经常造访冰室家,他总是在星期一来。从第二次起,不但西园本人,连百合惠也没再说“刚好来这附近”的借口了。

  但是,他从来不久坐。在夕纪回家后半个小时便离开,这已成为半仪式xing的惯例。于是,有一次夕纪对百合惠说:“我可以晚一点回来啊。这样西园医生也不必急着走了。”

  然而,百合惠摇摇头说没这回事。

  “西园医生是在等夕纪呀!他说,如果不亲眼看到你过得好不好,特地来拜访就没有意义了。所以,你要像现在这样,尽可能早点回来。”

  “噢……”夕纪觉得这样也是一种困扰,但没有说出口。

  不知他们俩是否在星期一以外的日子碰面,她尽量不去想这件事,因为只要一开始想,就会忍不住对他们的关系胡思乱想。

  她从百合惠那里得知西园单身,好像结过婚,但妻子过世了。不过不知道西园有没有小孩。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不久,健介过世届满一年,周年忌的法事结束之后,大家一起用餐,伯父又提起了对院方的质疑,但几乎没有人附和,甚至有一种“过去的事何必再提”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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