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贝他们那天晚上想抓走她?”
“好像是。他们大概认为,要抓走低能的她只是小事一桩,而且想将那个计划保密的上原博士等人应该也不会张扬,但没想到她抵死不从,结果就……”
晃彦没有说下去。
“原来如此……”
勇作咬紧了牙根。原来早苗是想从来路不明的男人手中逃离,才会纵身从窗户跳下。勇作还记得她生xing胆小。他心中涌起悔恨,他好几年不曾眼眶泛热了。
“这个还你。”晃彦递出笔记本,“多年的疑问解开了吧?”
勇作收下笔记本,看着封面的文字——脑外科医院离奇死亡命案调查记录。他想,或许不会再翻开这个笔记本了。
“对了,我想告诉你一件关于早苗小姐的事。”晃彦有些正经地说。
“什么?”
“我刚才说过,她在动完脑部手术之后智力开始减退。但其实,她的身体在那之前就有了变化。”
“变化?什么变化?该不会是……”
“她怀孕了。”晃彦说,“似乎是与其他受验者怀上的小孩。她本人无意堕胎,所以当时正在待产。从怀孕的第六个月起,她出现了jīng神异常的qíng形,到了第八个月,她的智力明显开始减退。相关人士慌了手脚,因为在这种qíng况下,就算小孩子生下来了也无法养育。不过,他们也束手无策了,迫不得已,只好让她分娩。她产下的是男婴。”
“早苗小姐有小孩……”
勇作想起了一件事。她总是背着一个洋娃娃,是将那当成了自己的小孩。
“那个孩子后来怎样?”
晃彦先是移开视线,隔了一会儿才说:“被人领养了。其他受验者当中,有人的妻子因为体弱多病无法生小孩,是那个人领养了早苗小姐的孩子。上原博士能够在出生证明上动手脚,让那个小孩以亲生骨ròu的身份入籍。那名受验者的妻子长期住在疗养院里,只要说是她在那里生的,亲戚们也就不会觉得可疑了。这件事qíng在相关人士当中,也只有当事人和当事人的父亲,以及上原博士知道。”
“当事人和当事人的父亲?”勇作听到这几个无法理解的字,表qíng变了,“你这话什么意思?相关人士当中,就只有你祖父与你父亲这一对父子……”
勇作看着晃彦的脸,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是……你?”
“我高二时知道了这一切。”
“是吗……”
勇作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体里流着和早苗相同的血液。想到这里,他的心中萌生了一种类似略感忌妒的微妙qíng感。
“对了,那个笔记本里写道,你去早苗小姐的坟前祭拜过?”
晃彦指着勇作的手边问。
“只去过一次。”
“你记得那座墓在哪里吗?”
“不记得了,后来父亲再没带我去,我早就忘了。”
晃彦从石阶上起身,面对瓜生家的墓。
“早苗小姐就在这下面。”
“什么?”勇作失声惊呼,“不会吧?不是这种墓。”
晃彦却说:“这里大约五年前重建过。她的确就在这下面。她是我的生身母亲,所以我父亲将她葬进了这里。”
勇作走近坟墓,环顾四周。当时看到的qíng景是这副模样吗?觉得应该更大,肯定是因为自己当时还小。
勇作回过神来,发现晃彦正盯着自己,于是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缘分吗?”晃彦问他。
“缘分?”
“你和我啊,你不觉得?”
“当然觉得,”勇作回答,“不过,知道事qíng的来龙去脉之后,或许也就不觉得那么不可思议了。你的身世如此,而我又一直对早苗小姐的死心存疑问。我们两个人会扯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
“不,真的是那样吗?撇开我的事qíng不谈,为什么你会对早苗小姐的死那么执著呢?”
“那是因为……她对我而言是一个重要的人。再说,这也是我父亲生前很在意的一起命案。”
“可是,为什么早苗小姐会那么吸引你?另外,为什么令尊只对那起命案感到遗憾?”
晃彦连珠pào似的发问。
勇作懒得回答,用力摇头。
“你想说什么?”
“你到她坟前祭拜,”晃彦说,“那本笔记里写道你们到她坟前祭拜的事。很奇怪。我听我父亲说,应该只有领养她小孩的人,才知道早苗小姐埋在瓜生家的墓里。”
“……什么意思?”
“能到她坟前祭拜的,只有领养她小孩的人家。"
“你是想说,只有你们能去祭拜她吗?”
“不是。除了我们,就算还有人去祭拜她也不奇怪。毕竟……”晃彦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继续说,“毕竟,早苗小姐生下的是一对双胞胎。
勇作无法立即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不,他能理解,但应该说事qíng太过突然,他无法相信。
“你说什么?”勇作发出呻吟。
“早苗小姐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人由瓜生直明收养,另一人则是由妻子患有不孕症的夫妇收养。这对夫妇也是在上原博士的协助之下,让孩子以亲生骨ròu的身份入籍。这两个小孩是异卵双胞胎,所以不像一般的双胞胎那样长得一模一样。”
晃彦的声音钻进勇作耳中,勇作感觉脚底下仿佛裂开了一个大dòng。
“你说什么?”勇作又问了一次。
晃彦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沉默持续了良久,风从脚边拂过。
勇作想,一切都说得通了。那么热衷寻求早苗命案真相的兴司,居然会在和瓜生直明谈过话后放弃调查。这是因为当时瓜生直明告诉他,早苗是勇作的亲生母亲。恐怕当时瓜生直明是拜托他,什么都别问,停止调查就是了。
勇作看着晃彦的脸,晃彦也看着勇作。
原来是这样啊!
难怪……
勇作第一次遇见晃彦,就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喜欢这个人、为什么莫名地讨厌他了。
因为,他们太像了。
勇作自己也觉得两人很像。但他不愿承认。他无法忍受自己像谁,或谁像自己。
朋友当中也有人说他们两人长得很像。然而,每当这时勇作都会大发雷霆,久而久之,再没有人这么说了。
“高二的时候,我得知自己有个兄弟,但并不知道是谁。没想到居然是你。”晃彦叹息着,感触良多地说。
“让你的想象幻灭了?”
“不,你很适合。”晃彦语带玄机地说,“事实上,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有种特殊的感觉。不过,大部分是忌妒。你的年纪和我相仿,拥有的却截然不同。你有自由,能够随xing而活,还有一种让人喜欢的气质。”
“你不是比我富有吗?”
晃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低下头,然后又笑着抬起。“被富裕的家庭收养更好吗?”
“我是那么认为。”勇作想起自己生长的环境,说道,虽然他对自己从小在那个家庭长大并没有任何怨言。
“你知道我们的父亲是谁吗?”勇作试探着问。
“知道是知道,但他下落不明。他是最后一个逃亡的人。”晃彦回答。
“他是个怎样的人?”
晃彦不知该如何回答,隔了一会儿才说:“他是中国人的孤儿。”
“中国人……”
勇作看着自己的手掌。
原来自己的身体里流着外国人的血。他这才想起早苗总是唱着外国歌曲。
“我父亲告诉我所有的事qíng之后,说:‘瓜生家的人必须在各方面赎罪。虽然觉得对你过意不去,但希望在我身后,你能接下我肩上的重担。正因如此,我才会从小对你施行各种英才教育。’于是我说:‘既然如此,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做。我要念脑医学,将受害者恢复原样给你看。’最后我想去中国寻找生身父亲,亲手治好他。”
“所以你才会去学医……”
又解开了一个谜。眼前的男人之所以想当医生,果然不是闹着玩的。
“很奇怪,你是受害者这边的人吧?为什么你得赎罪?”
晃彦仿佛看到了什么炫目的东西般,眯起了眼睛。
“这和身上流着何种血液无关。重要的是,自己身上背负着何种宿命。”
“宿命。”
这两个字在勇作的脑海中回响,他开始对刚才忌妒晃彦被瓜生家收养而感到羞耻。因为这一宿命,晃彦失去了天真,必须牺牲掉人生的大半。为什么自己会羡慕处于这种境地的他呢?
“我全懂了,”勇作低喃道,“看来是我输了。我是赢不了你的。”
晃彦笑着挥挥手。“没那回事,你还有美佐子。关于她,我是一败涂地。”
“她啊……”
勇作眼前浮现出美佐子的脸——十多年前的她。
“你和她结婚,也是赎罪的一部分吗?”
勇作突然想到这件事,他开口问晃彦。晃彦的表qíng变得有些严肃。
“遇见她的契机的确是那样。就像我父亲长期以来做的一样,我是基于补偿受害者的想法和她见面的。但是……”晃彦摇头,“我并不是因为赎罪和同qíng才和她结婚,我没有那种扭曲她的人生的权利。”
“但她很苦恼,”勇作说,“她想了解你,你却拒绝让她了解。你不愿对她敞开胸怀,连房门也上了锁。"
“我完全没有不让她了解我的意思。”
说完,晃彦微微笑了。他眼中有着无限的落寞。
“坦白说,我本来相信我们会相处得更融洽。我不想让她发现瓜生家的任何秘密,希望带给她幸福。”
“原来也有你办不到的事qíng啊。”
听到勇作这么一说,晃彦的笑容中浮现出一抹苦涩。
“我自己也衷心期盼,能够和美佐子心灵相通。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越久,这个念头就越qiáng。可是,在这种心qíng之下,我没有自信能继续保守秘密。我害怕自己可能对她说出一切,以得到解脱。我把房门上锁,并非为了不让她进去,而是为了防止自己逃到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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