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_[日]东野圭吾【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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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我房间打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又发现门外没有室外拖鞋,我叹了口气,回到玄关拿了我的鞋子过来,穿上鞋子走出阳台。我捡起汗衫,拍了拍上头的灰尘重新挂回衣架,我很想将汗衫重洗一遍,可惜我没那么多时间,我也很想拿晒衣夹将汗衫夹好,但想到会吓到父亲又有点于心不忍。

  我手肘撑在阳台栏杆上,远远眺望着景色,这是我第一次悠哉地站在这儿看风景,觉得函馆真的变了,建筑物和谐的风格不再,整座城市像块巨大的疮疤;空气也变了,以前是那么清新,现在无论是颜色或味道都糟糕透顶。

  我拎着鞋子回房里,正想关上阳台玻璃门,外头传来开锁的声音,我吃了一惊,紧接着又传来用力打开大门的声音,是父亲回来了。我一看时钟,现在还不到三点,他今天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早?

  一阵脚步声朝我房间走来,我不禁吞了口口水。一定要表现得很平常才行,见面第一句话就说“你回来了”吧。

  父亲似乎走进了厨房,他没有察觉我来了,因为我的房门是关着的,而且我的鞋子正拎在我手上。

  我不断告诉自己——态度要自然,不能吓到他。正当我伸手想转开门把,突然听见父亲的声音:“杀掉了?”

  我心头一惊缩回了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错,是我,氏家。你竟然做得出这种事,亏你还是……”

  是电话,父亲正拿餐桌上的无线电话机和某人通电话,所以他是为了打电话而提早回家?因为他不想让学校的人听见这些对话?

  “别装傻了,怎么可能刚好在这个节骨眼发生意外。我要退出,我不想和这件事有任何牵扯了。”

  父亲的声音夹杂着愤怒与哀伤。我伸出的手仍停在门把前,动弹不得的我宛如橱窗的模特儿人偶,汗水不断从我的腋下、颈子及掌心渗出。

  “……你想威胁我?”父亲突然压低了嗓音,话语仿佛从深井底部传出,“少了我又没影响,藤村的技术和我差不多,不,比我更qiáng,他在哺rǔ类细胞核移植领域的经验也很丰富。”

  哺rǔ类细胞核移植?刚刚在书房里似乎看过这样的字眼,就在那些档案夹的标题之中。

  “那些几乎都是久能老师独立完成的,我什么也没做。我之前也说过了,我只是听从指示做事罢了。”

  久能老师……,是久能俊晴教授吗?

  父亲沉默不语,似乎正在听对方说话。虽然完全听不到内容,我想象得到对方一定正在说服父亲,问题是,说服什么?对方想叫父亲做什么?

  “嗯,去过了。我在东和大学搜集了一些那孩子的qíng报,一切如我预期,那孩子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异状。”

  那孩子?东和大学?

  父亲以充满无奈的沉重口气说道:“你要怎么说服?你应该知道这事不能乱来,如果闹大后果会不堪设想。小林应该也有兄弟姐妹吧……,是吗,有个哥哥?那更不能乱来啊。你打算怎么办?你该不会连那个哥哥也……,嗯,千万拜托了。”

  小林……?从没听过的名字。

  “我知道,总之小林的事和我无关,我就相信你,当那是一场意外吧,不过今后要是再发生类似的事我马上退出。还有,我再qiáng调一遍,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们扯上关系,以后别再找我了。”沉默了片刻,父亲接着说:“你们的保证能相信吗?二十年前,你的顶头上司也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传来喀嚓一声轻响,父亲似乎挂上了话筒。

  我仍倚着门全身僵直。从刚刚的通话内容推测,父亲似乎参与了一件相当危险而恐怖的计划,我很想冲出去bī问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仿佛被施了紧箍咒全身动弹不得。

  听见父亲走来走去,我不禁闭上了眼。我已经有觉悟了,他会打开房门,发现我站在这里。我多希望自己能像妖jīng一样,在他看见我的那一瞬间消失不见。

  然而我的房门并没有打开,脚步声再度响起,而且愈来愈远,最后是大门的开门声、关门声,以及上锁声。

  这些声音解开了我的封印,我的身体重获自由,但我再也站不住,膝盖一软扑倒在地。

  双叶之章 三

  冷气过qiáng的室内回dàng着和尚诵经声,我以为和尚都是光头,祭坛前的住持却有着一头乌黑头发,要是让他穿上西装活脱就是个银行员,但他低吟的诵经声听起来四平八稳,不愧有住持的架势。

  我原本下定决心今天不哭了,但上香的时候一看见妈妈的照片,眼泪还是流了出来。这两天下来我的眼泪没停过,我从小到大很少哭,或许这两天把该哭的份都补足了吧。

  丧礼全程在大楼里面进行,我不知道妈妈喜欢什么样的丧礼,只好按照葬仪社的建议选了最平凡的模式,这年头连丧礼的灵堂都是设在钢骨大楼内部。

  前天夜晚发生的事在我睡眠不足的昏沉脑袋中隐隐浮现,一下子发生太多事,我对时间的感觉都麻痹了,有种已经过了一星期的错觉。

  葬仪社掌握qíng报的速度之快令人乍舌,妈妈过世的当晚他们就跑来医院和我商讨后续处理。我明明没联络他们,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家葬仪社与谷原医院关系良好,是里面的护士通知了他们,但也多亏如此,让我没多少时间沉浸在悲伤之中,对我而言或许是件好事。妈妈从前也常这么对我说:“双叶,有时间哭的话,不如想象下一步该怎么走。”

  “请问是否有其他亲人?”戴着黑色胶框眼镜的葬仪社人员问道,我才想起有个必须联络的亲戚,那就是住在町田的舅舅。他是妈妈的哥哥,五十岁左右,满头白发看起来像学者,其实舅舅是个铁工厂老板,个xing温厚,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fèng。舅舅现在依然住在妈妈从小生活的老家,有老婆及三个儿子,两个在念高中,一个在念中学,这三个儿子都是满脸的青chūn痘,我每次靠近都很怕被传染。

  舅舅及舅妈听到妈妈的死讯震惊不已,立刻赶来医院,平常个xing温和的舅舅得知对方肇事逃逸,宛如野shòu般大吼大叫敲着墙壁,哀号响遍整栋安静的医院;舅妈则是泪流满面一径抚着失去妹妹的丈夫的背。

  见过遗体之后,舅舅夫妻俩马上参与我和葬仪社的讨论。说真的,我有种得救的感觉,该选择什么价位的棺木和祭坛,我一点概念也没有。

  舅舅叫我先回家好好休息,他说接下来的事他们会处理,我接受他的好意,当晚便回公寓去了,但我根本睡不着,结果当然又是哭了一整晚。明明听到妈妈死讯时已经哭了好久好久,眼泪却丝毫不见gān涸,待在家里放眼望去,所有东西都充满了妈妈的回忆,我的眼泪更是停不下来。我一边哭一边在心中想象那个开车撞死妈妈的家伙的模样,憎恨之qíng愈来愈qiáng烈。

  天快亮的时候,大概是哭到麻痹了吧,悲伤的qíng绪变得断断续续的,而且最丢脸的是,我竟然饿了。于是我慢吞吞地下chuáng,把咖喱弄热淋在白饭上吃掉,我的舌头完全无法辨别味道,但吃完之后我又添了一盘,想到这些咖喱本来是要和妈妈一起吃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无法入睡,但脑子又无法保持清醒,一直昏沉沉地躺在chuáng上。早上十点左右门铃响了,我以为是舅舅他们,隔着门上的小窗一看,门外是一身制服的警察三名。

  一名是石神井警察署jiāo通课的警察,两名是搜查一课的刑警,我虽然不想被人看见自己两眼红肿,却很想听听警方的说明,只好把这三人请进了狭窄的厨房。

  首先是年轻的jiāo通课警察向我说明车祸的大致qíng况,他说妈妈是在车流量不多的住宅区街道上被撞到的。妈妈离开谷原医院之后走在路上,被一辆汽车从身后追撞,但那条路的路幅颇宽而且是单行道,过去极少发生车祸。

  “出事时间是八点五分左右,附近居民听到声响赶来查看,发现车祸便叫了救护车,救护车立刻赶到将她送进最近的医院,但当时她已生命垂危,研判肇事车辆的速度相当快。”

  “头盖骨侧头部内出血,脾脏及肝脏破裂……,简直像坠楼一样。”我想起医生是这么形容的。

  “我母亲难道没察觉后方有车子驶近吗?要是察觉了应该会闪到路边吧?”我问。

  jiāo通课的警察思考了一下说:

  “或许没察觉,也或许察觉了但以为不会那么快撞上吧,只是很不幸地开车的人也没注意到前方有人。”

  我很想大骂“这不是一句没注意到就能推卸责任的吧”,还是勉qiáng忍了下来。

  “请问……关于肇事者有没有什么线索?”这是我最在意的一点。

  “我们已经查出了车种。”一名头发往后梳的中年刑警随即答道。他的下巴很尖,给人冷酷的印象,“根据掉落现场的漆片及轮胎痕迹研判,肇事的是一辆九〇年出产的白色丰田LITE ACE箱型车,我们正在过滤车主,不过拥有这款车子的人很多。”

  “LITE ACE……”肇事者开的是箱型车,这让我有些意外,虽然横冲直撞的商用箱型车我的确见识过不少,“没有目击者吗?”

  “问题就在这里。”刑警皱着眉说:“从昨晚到现在,我们在事发现场附近问了不少人,但目前还没人表示见过肇事车辆,不过倒是有好几个人当时曾听见车子撞到东西的声响。”

  “这样啊。”我不知道只是听见车祸声响的证人对搜查工作能有多少帮助,但从刑警的表qíng看来应该是不必期待了。

  “关于刚刚提到的轮胎痕迹……”一旁jiāo通课的警察开口了,“我们仔细检查路面之后发现,本案的刹车痕比一般案例要少得多,既没有发现驾驶人在看见小林小姐的瞬间紧急刹车的痕迹,也没有撞上之后停车的痕迹,我们认为这名驾驶在过程中根本没减速,撞人之后直接把车开走,所以附近的居民听到声响出来查看的时候,肇事者早已逃逸无踪了。”

  “撞上之前没踩刹车并不奇怪,驾驶人可能开车不专心,直到撞上了才发现。”尖下巴的刑警说:“不过,撞到之后也完全没停车而直接逃逸就不大对劲了。”

  “什么意思?”我的双眉不由自主地上扬。

  刑警微微绷起了脸,“简单来说,一般就算是肇事逃逸也会留下撞人之后的刹车痕。不小心撞到了人,第一个反应通常都是踩刹车,这是驾驶人的本能。如果你会开车,应该能体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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