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学呀……”下条小姐停下脚步,利落地拨了拨短发,“学生时代的研究方向和现在不见得相同,但梅津教授或许知道些什么,他是我的专题研究老师。”
“梅津老师?请问是梅津正芳老师吗?”
下条小姐单边眉毛一扬,“你认识他?”
“不认识,不过……”我从提包拿出一张贺年卡,寄件人就是梅津正芳,“和帝都大学有关系的人当中,目前与家父还有联络的似乎只有这位老师。”
“原来如此,看来找梅津老师准没错了,真巧。”下条小姐继续向前走去,我抱着背包紧跟在后。
我们来到一栋四层楼的白色建筑前,下条小姐要我在这里等一下便走了进去,我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眼看校园里的学生们来来去去,这些身穿白袍的学生每个看上去都是神采奕奕满脸自信,三十年前的父亲想必也是那副模样吧。
什么想写父亲的半生记云云,当然都是骗人的。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查出母亲死亡的真正原因。
我相信母亲是自杀。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不断思索如何查明原因,但唯一知道真相的父亲却三缄其口,我又住在宿舍,根本找不到机会,光yīn就在哀声叹气之中虚度。
我终于掌握到线索是在事件发生的五年半之后,也就是今年的chūn天。
四月我进入札幌的某女子大学就读,因此借住在外婆家。
外婆家住着舅舅一家人,舅舅和舅妈有个刚上高中的女儿阿香,和我qíng同姐妹。我刚搬去没多久,有一天阿香拿了一本东京区域地图及一份老旧的班次时刻表来找我,她说这些东西是当初他们改建房子之前整理外婆遗物时在佛坛抽屉里发现的。
“我一直很喜欢东京的地图,爸爸也答应把这份地图给我,后来这些东西就一直放在我那里。你看,连续剧里不是常会出现一些东京地名吗?六本木或原宿什么的,我很喜欢看地图找出那些地方呢。”
听到这番话我不禁笑了出来,因为我也做过类似的事qíng。中学三年级的时候,室友从家里带来一个地球仪,我们就在地球仪上找倒了《红发安妮》的爱德华王子岛及《真善美》(* 《真善美》<The Sound of Music,又译《音乐之声》>是一部音乐剧作品,改编自玛莉亚·冯·崔普<Maria von Trapp>的著作《真善美的故事》<The Story of the Trapp Family Singers>。)的萨尔斯堡的位置。阿香和我做了同样的事,差别只是地名换成了六本木和原宿。
当然阿香给我看这些东西不是为了和我聊这些,她说,这本地图和班次时刻表应该是姑妈——也就是我妈妈的东西。
阿香翻开时刻表的国内航空班机那一页要我看,“东京—函馆”的航班时刻被人以蓝色原子笔圈了起来,“东京—札幌”的班机也有几班打了记号,接着阿香又翻到函馆本线电车的页面。
“看,这里也有几班电车做了记号,把这个和飞机时刻表对照一下就会发现,这几班电车是当东京来的飞机抵达千岁机场的时候,刚好能衔接搭往函馆的班车,换句话说,使用这个班次时刻表的人想要来回函馆与东京,只是担心回程在羽田机场无法搭上直飞函馆的班机,所以把飞往札幌千岁机场再转电车回函馆的方式也列入考虑。”
我不禁佩服这个高一表妹的敏锐观察力,听到这我也明白了,能够进出外婆家而且住函馆的,只有我母亲。
“阿香你好厉害,简直就像玛波小姐(* 玛波小姐<Miss Marple>是英国侦探小说作家阿嘉莎·克莉丝蒂<Agatha Christie>笔下的老处女神探。)!”我对她大加称赞。
但我的兴奋心qíng却因阿香接下来的一句话消失无踪,只听她吞吞吐吐地说:
“奶奶可能是将这些东西都当成姑妈的遗物才会收进佛坛抽屉里,因为你看,时间正好是那个意外发生不久前……”
我吃了一惊,再次仔细看班次时刻表的封面,发现我忽略了一个重点。
这份是五年半前的十二月份时刻表,没错,就是母亲过世的那个恶梦般的十二月,换句话说,母亲在发生那件事的不久前曾经去了东京。
我直接问父亲这件事,父亲很明显慌了手脚,我把时刻表与东京地图拿给他看,又把阿香的推理重复了一遍,听着我的说明,父亲的脸色一直是苍白的。
但父亲却这么回答我:
“你妈妈没有去东京,你快点忘了那场火灾吧。”
之后父亲对我的追问完全充耳不闻。
父亲的态度让我更确定母亲自杀之前去过东京,母亲那趟东京之行一定隐藏了某些秘密。
说到东京,我又想起另一件事。去年年末,我曾和父亲说我想念东京的大学,父亲一听大惊失色,直说绝对不能去东京、年轻女孩子一个人住那种地方绝对没好事等等,如此qíng绪化且缺乏理xing的言词实在不像身为大学教授的父亲会说出的话。
当时我以为父亲只是怕寂寞,因为我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但发现母亲去过东京之后,这件往事再度浮现脑海,难道父亲不让我上东京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接下来的日子,我只要一有空便着手调查母亲与东京的关联,好比假装若无其事地向舅舅他们打探qíng报,或是仔细调查母亲的过去经历,结果我发现母亲在东京似乎没有任何朋友,东京对母亲而言也不是熟悉的土地,如此一来只剩下一种可能xing——母亲的东京之行关系着曾就读帝都大学的父亲的过去。
此外,我还发现另一个母亲东京之行的线索。阿香找到的东京区域地图上有个地方被划了记号,那一页是世田谷区的地图,上头的“祖师谷一丁目”被人以铅笔圈了起来,我仔细检查其他页面都没找到类似的记号。
世田谷区祖师谷一丁目。这里可能就是母亲东京之行的目的地,从地图上判断那一带似乎没有什么大型机构,所以母亲应该是前往某人的住家。
我把函馆老家家中所有的通讯录及书信文件彻头彻尾查了一遍,没看到位于世田谷区祖师谷的住址。
说不定父亲帝都大学时代的友人当中有谁住在那里,我有股冲动想立刻前往东京,但这时我手上的线索还太少,就算去到东京也只是手足无措查不出个所以然吧。
就在暑假将近,我开始焦急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关键线索。那是一张照片,看见照片的瞬间,我便下定决心要好好调查父亲在帝都大学的往事,我确信朝这个方向绝对没错。
前往东京之前,我想先找到和帝都大学医学院有关的人,而和我参加同一个义工社团的横井说他有个高中学姐目前是帝都的学生,于是我请横井帮我介绍那位学姐,她就是下条小姐。
“久等了。”
听到身后有人呼唤,我回过神,下条小姐走了过来,双手摆出“X”的手势说:“梅津老师在上课,我们等等再来吧。嗯……你今晚不用赶着回去吧?”
“嗯,我订饭店了。”
“所以明天晚上才回北海道?”
“对,我已经订好明晚的班机,六点前抵达羽田机场就行了。”
“好,那我们时间很充裕。”下条小姐微微一笑jiāo抱双臂说:“不过接下来要去哪里呢?你还想知道关于父亲的什么事?”
“请问哪里查得到名册?”
“名册?哪一种名册?”
“医学院的名册,只要查得到毕业生姓名和联络方式……”
“啊,原来如此。”她弹了一下手指,“那我们去图书馆,走吧。”她话一说完便迈开步子。
帝都大学的图书馆相当气派且庄严,在我就读的大学恐怕只有校内的大礼堂能相提并论。走进图书馆,里面宛如博物馆一样静谧,我把行李寄在一楼柜台,跟着下条小姐走进位于二楼的特别阅览室。阅览室里没有书,室内并排着许多空空dàngdàng的桌椅,只有房间角落站着一名像是服务人员的年轻男子。
下条小姐拿出学生证走向男子,他们似乎原本就认识,两人一边办手续一边闲聊了几句关于足球的话题,男子面带微笑看了我一眼,突然神qíng有些惊讶。
“这位是你朋友?”他问。
“朋友的朋友。”下条小姐说:“很可爱吧?”
“是啊,不过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呃,到底是哪里来着?”
“少来了,拿这种借口泡妞是没用的。”
“不不,是真的,我真的见过她。”
“我们应该没见过面吧。”我说。
“咦?真的吗……?”男子看着我喃喃说道。
“别耍嘴皮子了,快把名册拿来吧,不然我会去打小报告说你怠职哟。”
下条小姐话刚说完,男子双手一拍说:
“我想起来了,昨晚的电视节目!”
“电视节目?什么啊?”下条小姐问。
“你上过电视吧?就是那个星期五晚上十一点的音乐节目。”
他说的那个节目名称我听都没听过,应该是北海道没播的节目。
“里头有个单元是让业余乐团上场表演,昨晚那个乐团主唱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就是你吧?”看他说得煞有介事,搞不清楚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我摇了摇头说不是。
“咦?真的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梦话,人家可是刚刚才从北海道来东京呢。别瞎扯了,快做事吧。”
男子一边喃喃自语:“我是说真的呢……”一边走进隔壁房间。
房门一关上,下条小姐便小声对我说:“你得小心点,在东京到处都是像这种找借口搭讪的男人。”
我笑着回答知道了。
男子抱着一叠厚厚的档案走了出来。
“资料请勿携出阅览室,也请勿影印资料。”他一边将档案jiāo给下条小姐一边说道。男子说这两句话时用了敬语,或许是职业习惯吧,接着他瞄了我一眼,又喃喃说着:“真的太像了,只要我看上的女生,我是绝对不会忘记长相的。”
“你怎么还不死心呀。”下条小姐骂道。
我们挑了靠窗边的桌子。
“这是医学院的毕业生名册,你先找出你父亲的名字吧,应该找得到。我再去确认一下梅津老师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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