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严苛教育环境下,陆家的子子孙孙代代吃苦耐劳争出息,这才有了如今的“山陆”,其实“山陆”都只是陆家如今所有产业中露出的冰山一角,现在的人可不比当年的古人,吃了嘉靖帝的这个亏,如今的陆家人可要比以前“狡猾”多了。他们在暗中保存着实力,在明处适当地展现实力,始终克制地发展着,以免重蹈先人覆辙,毕竟陆家已经经不起第二次重创了。而对于陆蓥一来说,嘉靖二十七年的“失镖案”不止是陆家的痛,也是他心底最鲜血淋漓的深深伤口!
那里永远鲜血不止,不会结疤,因为那个曾经与他并肩而行、比他更为出色、更为优秀的少年,那个曾经与他一同立过誓言,要一起查出四百六十七年前真相的少年,他的亲弟弟陆琢迩,已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第102章 CASE 05-21 芮文秀
恍恍惚惚中, 感觉有人将手掌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那双手厚实滚烫,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温度与气息。陆蓥一觉得自己被人搂进了怀里, 是卓阳, 轻轻环着他, 在他耳边低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现在, 有我在你的身边。”
这话说得可真是自大,可是陆蓥一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他知道自己应该挣开那个怀抱, 这不是合适的场合, 这也不该是他此时应当泰然享受的,但是或许是卓阳的耳语太过迷人、承诺太过动人,又或许是他的体温太过舒适、气息太过令人平静,陆蓥一并没有动弹, 反而懒洋洋地靠进了卓阳的怀里, 直到他听到了轻轻的一声咳嗽声。
陆蓥一转过脸去, 就看到百里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陆小公子,我们可以继续往前走了吗?”
陆蓥一脸皮可厚了,非但没有脸红,还微微一笑说:“再等会啊,我还得再仔细想想。”
百里旬笑笑,表示理解。他是不吭气了, 倒是抱着小奇的Linda在后面大声“嘀咕”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也不害臊,真恶心!”
陆蓥一都不带理她的,反而卓阳似乎是微微扭过头去冷冷扫视了对方一眼,陆蓥一被他抱着,没看到,但是他可以想象出来,因为卓阳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以后,Linda便噤声了。陆蓥一不由得哑然失笑,他们家卓阳到底是人形猛shòu,这凶的!
嗯?他们家卓阳?为了这自然而然出现的形容词加名词的组合,陆蓥一愣了一下,跟着无声地笑了。是啊,是他们家卓阳,至少在这一刻是他家的卓阳。陆蓥一由得后面那些人叽叽歪歪、嘀嘀咕咕,直到他懒洋洋地享受够了卓阳的怀抱,才直起身来,jīng神抖擞地说:“好了,继续前进。”
第十殿,转轮王殿的门被打开了。出乎陆蓥一意料的是,这一次出现在石室内的人物多了很多,除了之前四殿中都见过的英俊阎罗和jian臣罪人,还多出了许多他不认识的生面孔。
与之前不同,这整间石室内的雕像被十分明显地分割成了几个区域,最靠内侧是被一群鬼侍qiáng行拖走的那名jian臣老者,他被八个小鬼抓在手上,四脚朝天,拼命挣扎,似乎想要摆脱自己即将被发配往三恶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的未来,然而他是如此的无力。他已经经受过了四殿诸多刑罚,被倒吊、被挖眼、被刮骨、被剥皮……经历这种种酷刑之后,他的浑身已没有了人样,身上的官服不复华美,蓬头垢面,满身伤痕,然而等待他的将是比起之前更为残酷一千、一万倍的将来!他是那样的不甘心,然而他又不得不顺从自己的命运,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恨和怨毒,然而鬼侍们对此根本不屑一顾——古往今来,他们扛出去过多少大jian大恶之人,他并不是独独一个,因此他的狠、他的恨都是那么微不足道甚至不起眼,这就使得他满腹的悲怆都显得可笑起来。芮如海把这两相的的比较雕凿得极其bī真细致,陆蓥一几乎觉得那些小鬼下一瞬就要动作起来,而那名jian臣的呼喊咒骂也仿佛隐隐入耳。
嘉靖二十七年……jian臣……陆蓥一不由得想到了一个人,难道这位jian臣会是严嵩?当年的“失镖案”,除了因为牵涉到了嘉靖帝本人,或许也是因为“扬威”押运的和蓝肃抢夺的乃是严嵩置办的寿礼,才会闹得如此不可开jiāo,直至最后两大镖局都不得善终,可是如果这个jian臣真的是严嵩的话,芮如海到底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这里将之判刑凌迟?难道当年的“失镖案”与芮如海也有关系?会有什么关系?陆蓥一想不明白。
“这些人看起来似乎是武将。”百里旬不是很确定地道。
陆蓥一把注意力从那一隅挪开,落到了石室中心部位,正如刚刚百里旬所说的,石室内阎君依然端坐高位,但是底下两两相对竟然多出了两排持枪带戈的鬼侍。之前的鬼侍除了判官多以青面獠牙的鬼面出现,但是这间第十殿中的所有鬼武将却都长着凡人的脸孔。陆蓥一数了一下,总共是十二尊武将,每一尊武将的面孔、神qíng、动作都截然不同,有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有面孔严正目不斜视的,有面露愤恨似要将人千刀万剐的,也有面带犹豫的,但是所有人的视线都无一例外地集中在站立在两排武将中间的那个人身上!
这是第一次,陆蓥一在芮如海的阎罗殿雕像群中看到有站着面对阎罗的人!陆蓥一此时的位置刚好位于此人身后,所以暂时看不到他的面目,但他从这个人的身形、气度都可以判断出这是一名出身不错的年轻男子,并且常年习武,并且……他是个镖师。
镖、师?!
陆蓥一将这两字在脑中滚过,顺着咽喉声带轻轻发出,像是一下子触动了什么禁忌,他猛然抬头看向那尊阎罗。仍然还是那般年轻英俊男子的相貌,他的姿态却与之前有了变化。先前四殿中的这位阎君,无论面对底下囚犯的哭喊咒骂或是撒泼打滚,无论面对如何严酷的刑罚都能保持八方不动的岿然之势,宛如神祇,不,应该说他本来就是神祇,然而此时,就在这间第十殿转轮王殿里,代表着分别善恶、核定等级,掌控着投生大权的他的脸上却第一次露出了凡人才会有的神qíng。
那是一种犹豫不决的神qíng,甚至,他的眼神里藏有一些陆蓥一几乎读不懂的东西。或许该说,不是读不懂,而是他不敢信。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在这样至高无上的阎君眼中会有不解、会有不舍,甚至有怜惜?!在他面前这尊敢于直面阎君而不下跪的雕像到底是谁?!
陆蓥一的心莫名其妙地狂跳起来,他飞快地跑到那尊雕像前头,满腹疑问只待下一刻得到解答,然而当他超过那尊雕像并且回过身去看向对方的脸时,他却愣住了!
“被凿掉了。”百里旬说,伸手轻轻沿着雕像的“脸部”抚摸。
这个“脸部”是要打双引号的,因为这尊雕像并没有脸,也没有五官。也许该说,他曾经可能也有过不亚于其他任何一尊雕像般雕工jīng细的脸孔,然而当这尊雕像完成之后,芮如海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雕像的五官全都凿去了。不仅如此,他还愤怒地将雕像的脸部凿出了一道道难看的深坑。
芮如海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他恨他吗?如果他恨他,他为什么不让他和jian臣一样在前面几殿遭受各种酷刑,反而让他来到了第十殿直接接受投生?要知道,凡是能够不经历其他阎罗殿而直接由第一殿发往第十殿的都是生前善恶各半的人,也就是说,对于芮如海来说,这至少不是一个恶人,他甚至没有让这个人跪在阎君面前,而当阎君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他的眼神也是动摇的。可是要说芮如海不恨这个人,他又怎么会将这尊雕像的脸部如此粗鲁地凿去,并在他的脸上留下千刀万剐的痕迹呢?
真是一尊矛盾的雕像!真是一段扑朔迷离的过往!
百里旬的手下将这间屋子仔细搜索了一通,回来跟百里旬报告说没发现任何值钱的东西,语气里显然很有些不高兴。陆蓥一心想,这群废物,眼睛里只有金银珠宝,芮如海的这些雕像但凡能够运一组出去,都是可以卖出高价的,这满满一dòngxué的“地狱判罚雕像群”所具有的艺术价值恐怕更不会低,然而他们不懂。
他们不懂,百里旬会不懂吗?陆蓥一回头看向百里旬,越过正伸着小手好奇地想要触摸那些雕像的小奇,他看到了百里旬的身影。这个人立在其中某尊武将雕像跟前,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腰杆笔直,挺得如同一根标杆。在这一刹那,陆蓥一忽然有些恍惚,虽然他从一开始就觉得百里旬的气质完全不像一个毒枭,然而在这一刻,他发自内心地觉得,百里旬仍然像一个军人,还是一名十分优秀的军人!
是因为身处在黑暗的环境中太久所以产生了胡思乱想吗?陆蓥一不这么觉得,一个作古的芮如海,一个就近在眼前的百里旬,在这一刻,他们的身上似乎环绕着相同的气氛,迷雾重重!
百里旬似乎意识到了陆蓥一的目光,转过头来说:“陆小公子有什么发现吗?”见陆蓥一摇摇头,他就说,“那我们往下一处地方去吧。”
在天不在地,在山不在土。跪无头佛,走阎王道,渡修罗海,开yīn阳门。骨血归正,红花绽放,宝出其中。他们花了大半天加三个多小时,这才把前面几句偈语提示的内容给走完,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路要走,也不知道有没有凶险要闯。这时都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大家伙都有些乏了、饿了。百里旬说:“加把劲,等过了修罗海,我们休息一下。”
众人这才打起jīng神,互相吆喝了几句给彼此打气,准备往下一个地方去。然而奇怪的是,不像其他几个阎罗殿有一个进口还有一个出口,众人将第十殿整个都转悠了一遍,几乎连地板fèng都一寸一寸摸过去了,却并没有找到任何一扇门或是类似门的机关翻板。
“老大,这是怎么回事啊?”六子显然很沉不住气,忍不住又来问百里旬了。
这一回,其他几个人也有点慌了。虽然都是亡命之徒,但是在经历了今天一系列的事qíng之后,他们的心里也开始没底了。其实常年行走在黑道上的人反而是更敬鬼神的,因为他们生怕自己在人世所造的孽在死后会被一一清算,所以往往存了那么一点花钱赎罪的心理,以为平时多供奉点瓜果鲜蔬,多上点香,烧点供奉就能够保自己死后太平,其实天理昭彰,神佛又岂会跟你做生意呢?
今天这一路上走来,他们并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危险,最多也就是先前进入dòngxué之前那条山道会比较难走,可是那种诡异的气氛却始终萦绕不去。无论是夕照下的千佛林、巨大的无头佛yīn影、笔直幽暗似乎总也见不到头的“阎王道”,还是刚刚进过的这数个阎罗殿,都让人在静默中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来,就像是一个人独自处于黑暗之中,明明周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却仿佛能够感觉到自己被无数“人”所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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