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不是陆蓥一本身的xing格, 但那段时间是他人生中迄今为止最低的低谷期, 亲弟弟陆琢迩因为他的一个错误决断而死, 他的世界整个崩塌,无论是出于作为一名镖师的自信又或是出于一名兄长的自信而言,他完全地丧失了对自我的肯定,处于彻底放逐自我的状态之中。他离家出走, 一个人在四处游走, 没有任何目的也不和任何人发生接触, 他就像是在逃跑,在无边的愧疚与自责里,他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涉足于繁华都市却如同涉过荒滩沼泽,两手空空,两脚泥水, 甚至觉得只有对自己狠点、再狠点,让自己过得惨点、更惨一点才能弥补对陆琢迩的内疚。所以他不再是太原陆家双璧的陆蓥一,不再是陆家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未来的总镖头,他把自己的一切能力封印,成了一只啼声婉转、逆来顺受的金丝雀。
秦伟锋需要他柔弱,他便柔弱得搬不动一张椅子;秦伟锋需要他单纯,他就单纯得完全不懂与人社jiāo;秦伟锋给他涂抹什么颜色,他便是什么颜色的,甚至连跟秦伟锋初次发生xing关系的时候他都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只想着疼点、再疼一点就好了!几年以后,陆蓥一慢慢地恢复了一些,当秦伟锋遇到困难的时候,也曾在暗中帮他摆平了一些事,但外表仍然维持着一贯的木讷乖巧形象,因为秦伟锋喜欢这样的“小一”。讽刺的是,当两人之间相处到第五年的时候,陆蓥一明显地感觉到了秦伟锋对他的态度产生了变化,他不再热烈地索求他,热qíng地与他对话,他开始早出晚归,甚至长时间地出差,不用花太多力气,陆蓥一便查出了孟小冬的存在,秦伟峰有了新欢了,而那是一个会撒娇、会拿乔,有小心机也有小手段,骄傲而热qíng的男孩子,于是曾经秦伟锋喜欢的一切都变成了他所厌恶的,乖巧变作死板,单纯成了笨拙,矜持也成了不上台面……陆蓥一甚至曾不小心撞见过秦伟锋与孟小冬偷欢,这件事连秦伟锋自己都可能不太记得了,而乖巧、单纯的“小一”当然什么也没有发现,之后秦伟锋对他的态度每况愈下,动辄呼喝谩骂,他也只是逆来顺受地承受,直到最后他看出秦伟锋打算结束这段关系,走的时候甚至只拿了秦伟锋一点现金。
多傻啊!在秦伟锋的眼里,他陆蓥一就是这样的一个傻子,大概当他知道自己开了一家保全公司的时候也以为自己只是找到了另一个包养人,公司的老板其实是卓阳吧。这样的一家公司可比刘望供职的威朋要更适合参与到他那当作幌子制作的绑架案中。秦伟锋在寻找的根本不是一家能够保护自己的公司,而是一家,没有能力保护他的公司!
于是,日日保全成了他的首选,对了,这其中当然也有蓝蛟的一份力,蓝蛟、兰承荣,如果这时候还意识不到两者是一人的大概只有傻子了!当陆蓥一接到蓝蛟第一个电话的时候,兰承荣也在一旁打电话,他当时就算不是直接通过信号中转和陆蓥一在对话,便是通过自己的手机在远程cao控事先录好的录音,难怪当陆蓥一问及蓝蛟为什么要牵扯不相gān的人的时候,蓝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他知不知道秦伟锋去了市东百货gān什么,对方这是在引导话题,也是因为并未录下那句话的回答吧。
陆蓥一低低地笑了起来,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在梦里,陆琢迩与隐没在yīn影中的蓝蛟同时点出了他的缺点:“你太重感qíng了!”然而,陆蓥一毕竟还没有眼瞎,当那两个谜题迟迟无法解开,当本该被砍去了手指的“秦伟锋”却被反绑着出现在荧幕上,刻意隐藏了手指的创口——两个不同的人手掌的差距可比耳廓结构明显多了,当nüè待视频以网络直播的形式出现,当“秦伟锋”莫名其妙被割掉了舌头的时候,陆蓥一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而这是一个“傻小一”不可能发现的东西。
如果说秦伟锋的输,输在他对自己的不了解,那么兰承荣呢?
卓阳问:“接下来我们去哪里?”既然已经知道所谓的绑架事件不过是秦伟锋的计谋,那么他们与秦伟锋之间也就不存在任何需要履行的合同义务了,秦伟锋根本没有遇到危险。卓阳说,“要不回家去洗个澡睡一觉吧。”连续作战了超过三十五个小时,他相信陆蓥一一定很累了。
陆蓥一却摇摇头:“不。送我去市东百货。”
“市东百货?”卓阳诧异,他们上午明明才去过那里,而且秦伟锋既然是自己策划了绑票案,还有什么必要去寻找他的足迹吗?
陆蓥一说:“阿阳,刚才只是我的推测,我们还需要证据,另外,我们必须把兰承荣找出来。”不仅是因为那个炸弹的威胁,他还想要当面与蓝家的后人接触,把他们在芮如海墓中发现的当年的事qíng说清楚,蓝、陆两家的纠葛历经四百多年该有个了结了!此外……陆蓥一看向卓阳,“你别忘了,那个人可能是你的亲人。”
卓阳的手微微一顿,拍了档位道:“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车子重新驶上了道路。
下午两点,陆蓥一将所有他想要跑的地方又再跑了一遍。他先去了市东百货,这次没有去李家糕饼铺,而是去了三楼男装部,他在那里转了几圈,试了几件衣服,上了一回厕所,跟着又在附近柜台转了转,看了消防梯。之后他又去了立新炼锌厂,这次着重在二楼和厂房院子里搜查痕迹。再然后,他去找了韦正义jiāo谈几句后,去了韦正义手下们三次分别追踪到所谓“蓝蛟”踪迹的地方,再接着,他回了日日保全,直接找到三楼的张雪璧,陆蓥一从他那口流làng时带来的破背包里面的一个扁平盒子里拿出了一个U盘,jiāo给张雪璧,片刻后,张雪璧将一份文件存入U盘返还给了陆蓥一,冲着他点点头。
陆蓥一重新坐上副驾,卓阳问:“接下去还要去哪里?”
午后的阳光照she下来,让人觉得懒洋洋的,陆蓥一神qíng疲惫但是两个眼睛却闪亮无比,他说:“先开出去吧,我还没想好。”
卓阳便发动车子,慢慢地沿着大街行驶。陆蓥一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睛,似是在思索和整理,过了片刻,他的手机响了一声,陆蓥一拿起来看了一眼,切掉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基本确认了。”
炼锌厂的院子糙丛里提取到了秦伟锋的半个鞋印,厂房水门汀地上常年覆盖灰尘机油,一不留神就容易留下鞋印,秦伟锋可能想要避开水泥地却没留神反而在一处渗水的泥地上留了一个鞋印。他出身豪门,穿用自然跟普通人不同,对鞋的品牌更是十分讲究,只穿一个意大利全手工品牌,那个品牌是完全的量身定做,每一双的设计细节和鞋底花纹都是独一无二的,正因此这成为了辨识出秦伟锋身份的有利证据。而张雪璧则是通过陆蓥一给他的秦伟锋的电脑数据库钥匙,为陆蓥一调查出了秦伟锋公司刻意隐藏的近期资金的真正动向,证明了存在高买贱卖的可疑jiāo易,好笑的是,陆蓥一当初在离开秦伟峰之前之所以拷贝他的数据库钥匙,只是因为担心秦伟锋将来可能遇上别的事,他可以帮着摆平。至于蓝蛟故布疑阵的那三个地点现在无人使用,基本可以排除“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杀个回马枪的可能,所以,秦伟锋和蓝蛟现在在哪里呢?
卓阳问:“孟小冬会不会知道?”
陆蓥一看向卓阳,卓阳自己也有点尴尬,咳嗽了一声说:“我是想死马当活马医。”
但是孟小冬不可能知道,如果他有权知道这些事,秦伟锋也不会特意安排他回老家了。如今看来,两方对接那短短几个小时中秦伟锋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别有深意的。以陆蓥一对秦伟锋的了解,他认为他不至于聪明到这个程度,所以这只可能是兰承荣的杰作,而兰承荣是一个镖局中人。对了!陆蓥一突然坐直了身体,他竟然被秦伟锋这块明晃晃的招牌挡住了思路,这个局明明是兰承荣所布,那就该以兰承荣的思维去考虑。
chūn来满城尽飞花,黑云压城城已摧,最后是……一段空白,兰承荣对着他比了OK的手势,坐着蓝色的小推车隐没于黑暗之中。陆蓥一绝不相信心思缜密的兰承荣会犯这种信号中断的错误,也不相信警局用于重点监控的设备会刚刚好那么巧在最关键的节骨眼罢工,如果,如果这也是兰承荣的布置呢?
“chūn来,满城,尽飞花,尽,飞……飞?”陆蓥一看向窗外,忽然睁大了眼睛。此时正是一阵风起,将街旁环卫工人扫拢的落叶又再chuī散开来。片片huáng叶飞舞在金色的阳光之下,倒是颇有一种美感。
陆蓥一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陆琢迩坐在漫天飞舞的花海之中,他以食指、中指两指掐诀指向自己,花瓣飘舞,将他拢在其中,场景如梦似幻……
“明白了。”过了片刻,陆蓥一睁开眼,如释重负道。
“是什么?”
“一个谜语必须要有谜面和答题的范围才能解答出来,如果缺少了其中之一,这个谜便是不完整的,便无法解答。”
卓阳拐了个弯,车子刚好经过了一片建筑工地,路旁工人们忙碌着搅拌水泥、搬砖、糊墙,工地上沙石堆积甚至泼到了路面上,车轮碾过便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卓阳说:“你的意思是兰承荣出的谜题根本就是无解的,只是拿来迷惑我们?”
“不,可以解。”
卓阳疑惑了,问:“可你刚刚不是还说兰承荣的谜题缺乏关键元素?”
陆蓥一说:“当我们确认这三道谜题是不可解的时候,关键元素便补上了。”
来不及询问那个关键元素是如何补上的,卓阳下意识道:“三道?”
“对,三道。”陆蓥一说,“这三道谜题没有一道能够推出兰承荣与秦伟锋藏身的地点,故此往那个方向的所有推测和尝试都是错误的,于是我们只能重新回到谜题本身。chūn来满城尽飞花,此时不是chūn天,谜面中也未说清是什么花,本城之中也没有任何一种花是全城皆有的,过滤掉这几个元素,谜面中还剩下什么?”
“没了。不,有。卓阳说,“是风?”
“对。chūn来满城尽飞花,对应的是风。黑云压城城已摧呢?”
“城已摧?砖?瓦?泥沙?”卓阳马上想起了刚刚在工地上所见。
“是没(mò)。”陆蓥一说,“自古以来我们镖行中人接镖分不同种类,托物为物镖,护送人为人身镖,托金银为银镖,托重要信件公文为信镖,此外还有一种分类,我们把存在严重欺瞒、信息不全等问题,应当予以即刻停止的镖单称为封(风)没(mò)镖!”陆蓥一忍不住冷冷一笑,“兰承荣真是太瞧不起人了,从一开始就在耍我们玩,他最后那个谜题就是那辆小小的推车,那是一辆蓝色的(蓝家的)、运送人的镖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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