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áng杨眉头微微一皱说:“陆先生的意思是?”
陆蓥一说:“地藏菩萨在佛教八大菩萨之中是个十分特殊的存在,他本已证得佛果,但为度尽世间众生,故此隐去真实功德,只以菩萨身行走世间。他曾发下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并且认为度众生便要去往秽恶世界,越是秽恶的世界越要去,所以……”
“所以在地狱讲经显然符合地藏菩萨的发心。”
陆蓥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huáng馆长,我没有说这幅画的内容不妥,只是……”他指着《讲经图》道,“你看此图构造,中间为地藏菩萨讲经法相,周围有鬼王、判官、夜叉环伺,底下匍匐一众受刑之鬼,对地藏菩萨顶礼膜拜,再周围则是《地狱变相图》的再现,所以可以推论,此画画得乃是一个众鬼听菩萨说法,又见地狱之中诸般酷刑,由是幡然醒悟,信奉地藏菩萨,得脱苦海的场景,然而你看地藏菩萨的形容神态,可有何发现?”
huáng杨闻言凝神看向画中地藏菩萨面部,半晌后仍是不解道:“地藏菩萨形容神态如何?我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陆蓥一说:“太平静、太超脱。”
huáng杨愣了一愣,随即轻笑起来道:“你刚才不也说了地藏菩萨早已证得佛果?他是有大智慧的菩萨,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自然超脱于尘世,不然又怎能得到‘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的评价?”
陆蓥一说:“然而这神态表qíng却似与画中菩萨的姿势不合。”
huáng杨半信半疑地再度细细观赏那画,只见画中地藏菩萨为结跏趺坐姿势,右手持九环锡杖,左手托着法器宝珠明月摩尼向前伸出,宝珠放出光彩,令周围一众观望之鬼皆露出痴迷神色。huáng杨说:“左手前伸的姿势在地藏菩萨像中确实不多见,可这与神态又有什么不合的?”
陆蓥一叹了声说:“huáng馆长,如果这幅图是吴道子盛年之时所画,那么并无任何不妥,然而你既说了此话作于画圣辞世前最后两年,那么这里就可能有问题了。”
huáng杨问:“什么问题?”口气莫名是有些不悦了。
陆蓥一说:“huáng馆长可听说过卢稜伽此人否?”
陆蓥一这般神神鬼鬼地绕了半天已经让huáng杨十分不悦,此时听言更觉得自己的专业素养被他嘲讽了,因此颇有些生气道:“当然知道,他是吴道子的得意门生,曾被吴道子评价为笔力最为像他!”
陆蓥一说:“那么huáng馆长可还记得乾元年间此人在gān嘛?”
“先于成都大圣慈寺作画,后又至长安庄严寺绘三门,后来,由于呕心沥血伤神过度,因而病故。”
陆蓥一说:“乾元初,吴道子正是78岁高龄的年纪,但是史书记载他当时还健在,并且他还能够东奔西走去看卢稜伽的画并作出夸赞,由此可见当时画圣的身体状况和jīng神状况都非常不错,为什么短短一年之后他就病故了呢?”
“因病。”huáng杨说,“传闻当时唐玄宗再度召吴道子入宫作画,结果他在途中因感染瘟疫而死。一个老人家,千里奔波又感染了传染病,会死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陆蓥一说:“所以我觉得这副《地藏菩萨地狱讲经图》中地藏菩萨的眼神不对啊。”
“哪里不……”huáng杨突然语塞,他的眼中像是猛然生出了钩子一般恶狠狠地盯着墙上玻璃罩内被层层保护的画像看了半天,脸上终于露出了震惊的神色,震惊之外,却又有一些隐晦的复杂qíng绪。
陆蓥一说:“huáng馆长你看,《地狱变相图》乃是吴道子盛年之时所做,那时他意气风发、声名大噪,正是最鼎盛的年纪、最鼎盛的位置,因而笔下地狱众生相可谓淋漓尽致,泼洒肆意,用晚唐志怪小说家段成式的说法是观这幅画‘笔力劲怒,变状yīn怪,睹之不觉毛戴。’但是这幅《地藏菩萨地狱讲经图》中的地狱变相却又有所不同。”
huáng杨额上不知不觉已有冷汗渗出,却硬撑着说:“有何不同?”
陆蓥一说:“孽镜台前原形露,诸恶地狱酷刑出。《地狱变相图》中各地狱内烈焰血泊流淌,恶鬼张目伸爪,何等残酷bī真,才会令那些屠夫、渔夫看了以后心慌乃至改行,然而在这幅《地藏菩萨地狱讲经图》中的地狱变相部分却有许多地方并未着色,而是使用了白描的手法,一些过于血腥的描绘也被含糊带过,无形中便降低了许多冲击xing,并且此画中并未将所有的地狱图景画全。”
“那或许是因为画圣过去已画过全景,此时不愿重复,又为了构图的考虑,所以……”
“我有一个想法,可能不太成熟。”陆蓥一看向huáng杨,“我觉得这些地狱变相是特意挑选过的。huáng馆长你看,其实你我都是凡人,都知道凡人就有凡人的毛病,像画上这些贪吃、嗜酒、吃荤腥、沉溺yínyù、背后说人坏话之类的罪行,其实一般人都有或者有过,这些事没有触犯法律,在人类社会也很普遍,但在地狱中这些本不是很糟糕的问题却都要受到十分可怕的酷刑惩罚,这是不是让人很心惊?尤其是对一个年近耄耋的老翁,又尤其是他才刚刚痛失了一个比自己年轻很多的心爱徒弟的qíng况下?”
huáng杨额头上的一滴汗珠,终于慢慢地滑了下来。
陆蓥一说:“所以我猜测吴道子正是在卢稜伽去世后才动念画了这幅图,因为卢的死令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终有一天也将离开人世。这个问题从没有一刻如此鲜明地摆在这位老人的眼前,在岁月面前,不管你是乞儿、将军、画圣乃至帝王,终将化为一抔尘土。吴道子画了一辈子神仙、鬼怪,你说他心中对地狱神佛是信呢,还是不信?”
“自然是……信。”huáng杨勉力开口说话。
“所以他画了这幅图,将那些他认为自己身上可能有并招致地狱刑罚的毛病挑出来,重做《地狱变相图》并将画中地藏菩萨的姿态形象做了改变。地藏菩萨手中的宝珠传说能除四百四病,而这个伸手向前的姿势多么淋漓尽致地体现出了画者渴望得到救赎,去除身上疾病苦痛的迫切心qíng!因此,地藏菩萨在此画中的神态我推论绝不该是淡然平静的,不仅不该平静,为了给予观者希望,甚至应当是热烈的,毕竟这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对于这个尘世最后一笔浓墨重彩的留恋!”陆蓥一说到此处轻叹一声,“所以,挂在这里的这幅图是否是吴道子真迹,我个人觉得还是有待商榷。”
huáng杨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几乎要向前跌倒,陆蓥一立刻伸出手,扶住了他的一条胳膊,略有些困惑地问:“huáng馆长,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huáng杨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才轻声道:“没……没事。”
陆蓥一说:“哦,那就好。对了,我其实是来找您的,刚才一时竟然给忘了。”
huáng杨勉力镇定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因为林雪萍。”陆蓥一说,“你那天来找过她以后,她就出门了,到现在没都回来。我有点担心她的安危,而且毕竟……”他讪笑了笑,“毕竟她是我们的客人,还欠着房租没给,乐乐也还在我们旅馆里,我实在是没办法……”
huáng杨说:“你先别急,也许她是回娘家去了呢?我可以帮你联系看看,她的房租我也可以帮忙代付。”说着就要去掏钱包。
陆蓥一忙道:“不不,不用那么急,还有几天呢,总之还是先找到她本人为好,乐乐也很想她,我就想着要是你也不知道,那就只好报警了。”
huáng杨赶紧道:“你还是等我消息吧,要是联系不上,咱们再做打算。”
陆蓥一感激道:“那太好了,谢谢你啊huáng馆长。”然后又像是挺不好意思地说,“刚才那些话,就是关于《地藏菩萨地狱讲经图》的,不过是我胡乱猜测,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鉴定古画方面当然还是您更权威,我看过电视节目上采访您鉴定《讲经图》的片段,太专业了!”
huáng杨没有吭声,他努力挤出一个笑,但是那个笑却是僵的、冷的。他就这么看着陆蓥一告辞走远,面上表qíng几分yīn森,几分狠毒,他盯着陆蓥一,一直到他走出展厅,看不见人影,才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手机,定了定神,拨了个号码。
“是我。”他说,“我想请你们帮我对付一个人。对,五分钟后,他会走出博物馆大门,是的,立刻动手,他发现《讲经图》被替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6:关于吴道子晚年心态揣测和《地藏菩萨地狱讲经图》都是作者虚构的,不要当真。
第21章 一场考校
“爵爷,检测结果出来了。”小吴喊道,韦正义立刻快步走了过去,进技术科大门的时候,紧随其后的卓阳却被拦住了。只见他弯腰往前一探,就着拦门小警员的动作左一闪右一扭,不知怎么地就进了门。
小警员怒道:“哎,你!”
韦正义回头看了一眼说:“自己人,放他进来吧。”
卓阳丝毫没有惹到了别人的自觉xing,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站到桌边。技术科的于海正拿着一个手机在拨打,随着扬声器中的“嘟嘟”声,躺在蓝色毛绒公仔肚腹中的一个小型装置亮起一盏绿灯,跟着一个轻柔的卡通女声响了起来:“乐乐,乐乐,蓝妹妹找你说说话。”
于海在公仔的腰部后方按了一下,跟着就传来了一阵电流音。于海一手拿着手机说:“喂。”室内顿时响起了另一声“喂”,明明是男人的嗓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后却变成了一个细嫩卡哇伊的小姑娘声音,固然有些失真不自然,但是还能听。
“没什么稀奇的。”于海挂断电话说,“就是一个类似手机的通讯装置,王东通过自己的手机呼叫这个号码,小姑娘按开关接听,然后就能彼此对话。动力来源是蓄电池,太阳能的,娃娃的眼睛部分就是半导体元器件。”
“就这样?”听于海说完了这一段就不再开口,韦正义不相信地问。
“就这样。”
韦正义目瞪口呆,说:“没有其他qíng报?没有什么特殊字条密码器高级记录芯片?”
于海莫名其妙地看了韦正义一眼说:“韦组长,你最近是不是科幻片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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