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使得在场的公安gān警jīng神振奋,护林员不打自招,看来警方抓对人了。然而审讯结果却令人失望,护林员对于自己把尸体吊到村口树上的事qíng供认不讳,但声称自己没有杀人,不过,他毫不掩饰自己想要杀人的想法,还对杀人者表达敬意。
用他的话来说:做成稻糙人,有创意,老子要是知道谁gān的,就请他喝酒。
特案组和县公安局先后审讯了两次,护林员的口供前后一致,看上去不像撒谎。
根据护林员的说法,他对自己的工作非常厌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在县城的亲戚家住了几天,早晨回到山上的作业点,进门发现地上放着一具无头尸体,他从衣服上认出这是旅游局的杨科长,出于一种泄愤的心理,他用绳子拽着尸体,趁着早晨的浓雾未散,他把尸体吊在了桃源村村口的柳树上,然后回到作业点,喝酒睡觉。
梁教授问道:为什么你会对电视台记者说,谁要拆你的房子,你就剥了谁的皮。
画龙也问道:是啊,你一个外地人,拆迁和你无关,你为什么这么仇视?
护林员的一只手铐在桌腿上,他用另一只手拍着胸膛说:我看不惯,打抱不平。
护林员反问画龙:要是有人拆你家的房子,你不同意,他们非要拆,你怎么办?
画龙无言以对,审讯结束后,已是晚上八点,乡长让秦老师买来很多酒菜,招待特案组和公安gān警,乡长厚着脸皮劝画龙喝酒,秦老师也在一边作陪。然而,大家都郁郁寡欢,案qíng本来柳暗花明,但又陷入了僵局。
包斩一直在怀疑秦老师,但是杨科长被害的当晚,秦老师在市火车站;开发商被害的那天,秦老师和特案组在桃源村小学。两起命案,秦老师都有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包斩只好将秦老师排除在嫌疑人之外,可是,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毫无头绪。
包斩向画龙要了一根香烟,走到院子里,一边抽烟一边思索。
皓月当空,桂花飘香,一阵箫声从远处幽幽地传来,苏眉推着轮椅上的梁教授也来到院子里。
包斩听着箫声,突然说道:这曲子怎么这么耳熟?
苏眉说:chuī得是《梁祝》。
梁教授点点头说:没错,昨天夜里,秦老师也chuī过这首曲子,听上去很伤感。
三个人用眼神商量了一下,苏眉去车里拿出两个枕头——昨晚,梁教授和苏眉睡在车里,秦老师从自己房间拿了两个枕头给他们。苏眉想以还枕头为借口,到秦老师宿舍里悄悄检查一下。
秦老师的房门没有锁,那是一扇打着补丁的木门,风chuī雨淋很多年了。
苏眉打开灯,静静地环顾着房间,过了一会,她的鼻子一酸,泪水涌了出来。
房间里的两张单人chuáng合并在一起,chuáng前放着两双拖鞋,柜上放着两个茶缸,茶缸里是两个牙刷,靠墙有两张同样破的书桌,两把椅子,墙角的铁丝上挂着两条毛巾,旁边有两个柜子……所有的东西都成双成对,所有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一样的陈旧,一样的破烂。
墙壁上挂着两个人当兵时的黑白照片,已经泛huáng,一个是秦老师,另一个是陶老师。
出于女xing的直觉,一种对爱qíng的敏感,苏眉意识到有两个男人在这破房子里住了二十年。
梁教授:陶老师在哪里,他没有走,是不是?
包斩:你没有杀人,你也不要包庇他。
画龙:告诉我们吧,现在不是审讯,只是和你谈谈。
苏眉:你们是……同xing恋吗?
秦老师低着头,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他忍住百感jiāo集的泪水,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他看到一个小村子,村口的柳树下有几个孩子敲着铁桶,孩子问他:秦天哥,你去哪里?
秦老师的名字叫做秦天,他的胸前戴着大红花,答道:当兵,保家卫国。
那一年,他十八岁,参军入伍,正逢“对越自卫反击战”,他从陆军部队改编进空降兵师。84年至89年的两山轮战期间,秦天经历大小战役百余次,目睹无数战友将热血洒在了前线土地上。那片土地,如今想必开满了野花,慈悲的地母永远拥抱着自己的儿女。
1986年,他在bào雨中吃包子。
1987年,他在大风中啃馒头。
1988年,一个人将仅剩的包子和馒头留给了他。
每个空降兵都听说过一句话:伞兵生来就是被包围的!
他很想跳到一大片油菜花地里,然而,第一次空降到敌军阵地上的时候,冬夜已经来临,他在2000米的高空,北风一刀一刀的chuī,敌军阵地铁丝网的刺冒着寒光,一切尖而向上的东西都在迎接着他。
那时,空中的雪花在身体周围飘舞!
“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空军很少参战,只在战争后期为摸索军事经验进行过为数不多的几次空降兵实战。秦天是第一次进行夜间跳伞,临时混编的伞兵们穿过黑暗往下跳时会互相叫喊,他听到了一个名字:陶元亮。等到跳伞的指示灯亮起,他纵身一跃,呼啸着往黑暗中跳下,也许是一种天意,他和那个叫做陶元亮的伞兵缠绕在了一起。
两伞相cha缠绕,是跳伞中很危险的空中特qíng,如果不及时采取措施,后果将不堪设想。
陶元亮大喊:你cha在我伞中,你先飞,别管我。
秦天拉开飞伞手柄,主伞瞬间脱离,然后用力拉开胸前的备用伞。
此时,高度已不足500米,秦天很担心陶元亮能否安全着陆,幸运的是陶元亮也在千钧一发之际飞掉主伞,打开了备份伞。
然而一落地,他们两个人就被敌方包围了。当时的任务是破坏敌方jiāo通枢纽和通讯设施,所以只配备了轻武器,秦天负伤,他们被敌军追进了一个村庄的废墟,在一个汽油桶里躲避了三天。
秦天和陶元亮知道战争的残酷xing,如果被敌方活捉,会被做成稻糙人安cha在边境线上。
吃完仅有的食物,两个人只能靠自己头发里长出来的蘑菇生存下去。
那生死与共的三天里,因为空间狭小,两个人不得不以互相拥抱的姿势渡过。
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一场禁忌之爱。
我们无法得知那三天里,他们两个人想过什么,说过什么,如果不算是亵渎爱qíng的话,应该说,他们爱上了对方,甚至自己都不知晓。
三天后,陶元亮冒着生命危险,穿越火线,将因负伤而奄奄一息的秦天背回了己方医院。
三年后,两个人已经退伍,秦天回到家乡当了一名义务教师,陶元亮开了一家摩托车维修店,他们天各一方,写了很多很多的信。
两个男人之间,打开一扇门,到底需要多少年?
在那些信中,有过什么含蓄委婉的表达,有过什么惊心动魄的内容?
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需要多么大的勇气,需要穿透多少乌云?
他乡有人chuī箫,他乡jú花泛huáng。
两个人都没有结婚,有一天,学生们突然发现秦老师突然无缘无故的披麻戴孝,没有人知道原因——陶元亮的父母出车祸去世了。过了几天,学生们多了一个老师:陶老师。
两个男人住进了悲风曾经居住的房间,修补裂fèng和窟窿,从此,就是二十年的时光。
秦老师和陶老师一起种桃子,一起除糙,一起吃饭,一起在山间漫步,两个人从青年到中年,就这么一路走过,这个山村有多么美丽呢?
这是桃花盛开的山村。
这是细雨纷飞的山村。
这是jú花怒放的山村。
这是漫天飞雪的山村。
这是他们的世外桃源。仿佛一夜之间,chūn风擦亮了满山的翠绿,两个人守着内心的宁静,他们的幸福如荒野的萤火虫聚集微弱的光芒,风雨飘摇,无人知晓。huáng色的花遍地摇曳,紫色的花漫山遍野,红色的花随着山岗连绵起伏,流水一样的人生,静静看花开花落。
chūn天,桃花纷纷,岸边的小船上也堆着花瓣,他们载着一船花瓣,在湖水的中央钓鱼。
夏天,湖水是一块颜色绿的令人安静的美玉,睡莲在湖面上行走,百步莲花,步步生香。
秋天,野鸽子从jú花上空飞过,贴着蓝天,飞向彩云,他们一起去山下的集市贩卖桃子。
冬天,他们和学生们一起堆雪人,一起牵着狗去山上的白桦林里捕捉野兔。
多少年过去了,桃花年年盛开,拆迁bī迫他们在忍和残忍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没有悲伤,没有风,野花在安静的糙丛中沉默。越战老兵比村民们更有抗争jīng神,陶老师无法容忍有人毁灭他们的家园。软弱的秦老师想到了自杀,他甚至准备了最后的晚餐,他的建议是:吃完后,一起上吊。
陶老师选择了铤而走险的方式,两个人平生第一次争吵,最终,秦老师妥协。陶老师制定了杀人计划,他伪装成回家的假象,还想好了用笛子和箫声互通消息,当过兵的人都知道如何用简单的方式传递安全或危险的信息。
秦老师说:我会天天chuī笛子给你听,如果有一天没chuī,那就是我被抓了。
陶老师说:我要先杀了那个杨科长。
秦老师说:为什么先杀他?
陶老师说:谁叫他和你长的那么像。
秦老师说:然后呢?
陶老师说:再杀掉开发商,吴乡长……直到他们停手为止。
杨科长痴迷象棋,烂柯亭即是按照他的想法建造的。那天晚上,他和开发商、吴乡长等人在桃花山庄喝完酒,一个人走到不远处的烂柯亭里研究残局,有个人走过来要和他下棋,他认出此人是陶老师。
他并不想下,但是陶老师亮出了刀子,他想跑,但他知道陶老师是一个越战退伍军人。
杨科长硬着头皮走了一步,他以为陶老师也是一个酷爱下棋的人,使用bī迫的方式切磋棋艺,怎么也不会想到,陶老师只用三步就将死了他,只用一刀就杀死了他。
人皮糙人并没有阻止拆迁进程,所以陶老师又杀害了开发商。他带着一个包从窗口进入开发商的房间,声称自己带来一个出土的盘子,开发商有着收集文物的嗜好,对于鬼鬼祟祟贩卖文物的人也见过很多,所以不以为奇。
打开之后,包里面放着稻糙,稻糙里只有一把刀。
陶老师一手捂着开发商的嘴,一只手将刀锋放在他的脖子上,bī迫开发商打开保险箱,开发商以为是遇到了抢劫,没想到陶老师又bī迫他摔碎了自己价值连城的文物。
陶老师处理尸体的方式并不高明,他将开发商的尸体留在房间,将杨科长的尸体放进护林员的小屋。护林员把尸体吊在村口的树上,纯粹是一种偶然的泄愤之举。如果非要找出一个原因,那就是护林员和陶老师以及村民有着一个共同点——对于bào力拆迁,有着同样的恨。
秦老师被拘捕,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刀鞘,经过技术勘验,与杀死被害人的凶器相吻合。警方也通过市火车站的监控录像证实秦老师撒谎,那天他没有送陶老师去车站,他是一个人去的车站,只是为了伪造陶老师回家以及自己不再案发现场的假象。画龙给他戴上手铐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也许是出于对一个越战老兵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