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网_楚云暮【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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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停在一处狭窄的胡同口停住。程成惊讶地看着他。

  “下车啊。”韶华把西装外套脱了,卷着袖子率先下车。

  程成跟着钻出来,不大的巷子里虽不如白天里人头涌动人声鼎沸但还是热闹的很:“没想到你会带我来这。”

  这是城里最有名的排挡一条街,各色小吃千种风味一应俱全。从前江律与他还在读书之时,倒是常常翘了晚自习跑到这从街头吃到街尾,与这里的老板掌柜乃至流动摊贩都建立了深厚的阶级友qíng,倒是后来大家都工作了之后,因为离的远,这里,却是经年未来了。

  但这里绝不象韶华这样的人会来的。

  韶华才没理程成想了这许多,只是熟门熟路地带他穿街走巷,来到一家门面不大的食肆。

  “老板娘,帮我来两份四海鱼蛋,一份牛ròu滑汤。老规矩,多来点香菜不加辣。”已经深夜了,店里客人不多,韶华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拉着嗓门对柜台里喊道,“另外一份不加香菜。”

  程成自进来开始就有些恍惚,看韶华的样子分明是常客,可怎么可能?他咬着筷子看着韶华大把大把地望自己碗里加香菜,顿时抽抽鼻子,把脸皱在一起。

  “你怎么喜欢吃这个?”

  “我一贯很喜欢在汤里加香菜,只是你不知道。”韶华吐吐舌头,笑道“你不觉得这种菜有口水的味道么?”程成嫌恶地将自己的碗搬地离那万恶的香菜末远一点,“臭死了。”

  韶华一愣,很多年以前,仿佛也有个人同他说过一样的话,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他的呢?--“口水怎么臭了?接吻的时候还不是口水吃来吃去?”

  程成愣了一下,立即飞起筷子夹住韶华的小指用力一扭,顿时让韶华疼地清醒过来:“疼疼疼疼!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程成得意地收回筷子,开玩笑,想当年他这招可是在食堂抢菜练就的不世神功,引的多少人瞠目结舌望菜兴叹啊,可韶华的下句话让他立即没了笑意:“最多以后KISS我不吃这个。”

  危险地眯起眼睛,程成正要摔筷子动手,韶华忙先笑着告饶:“得得,我又说错话了,我错,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与我一般见识。”

  哼,程成yīn阳怪气地横他一眼,随即对着柜台里喊:“老板娘,你这有啥好吃好喝的,贵的便宜的全都给我来两份!今儿我们总请客!”

  韶华好笑道:“点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啊。”

  “谁说点两份就有你的份了?”程成瞪他,一面舀起一颗个头最大的鱼蛋,“还有一份那是我打包回家吃的,吃不完孝敬楼下富贵一家!”

  “富贵是谁?邻居?”韶华凑近了他问。

  “小区保安养的大土狗,它老婆叫花开,改天介绍你们认识认识?”话音刚落,鱼蛋入口,只听嗤地一声,内里的汤汁喷了出来,溅了韶华一领口的huáng汤。

  恩!好!程成满意地直点头:“不愧是老字号,有弹xing嚼头好!”

  “…”这家伙绝对绝对是故意的!

  吃过消夜,二人倒是很有默契地不去提回家的事,就把车丢在胡同口,二人且行且走,不多时,就已经看到了江水悠悠,隐于远方的点点繁灯之下,dàng出粼粼波光。

  “居然…走到江边了。”风起江滔,chuī地人脸颊发凉,却又似乎连他的烦恼也都能一并风流云散。程成爬上堤坝,仰面四仰八叉地平躺在上,惬意地大呼一声。

  韶华也爬上去坐在他身边:“是很慡哪,这夜风chuī的。我平日里也几乎没什么机会能这样什么也不想地坐着chuīchuī风。”

  微凉的夜风chuī乱了程成的额发,他转眼看去,但见韶华抹了定形水的头发依然纹丝不乱,玩心顿起,一把将他的头搅地象个鸟窝:“这下和我一样了!”

  韶华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乖乖地随他弄去,嘴里道:“我反正是被你糟蹋透了,衣服都毁了还在乎什么个人形象?”

  “乖~看的开是好的。”程成大笑,今晚的郁闷因为韶华的出现而彻底一扫而空,其实韶华这个人平心而论,真地是一个很适合做朋友的人,他倒有些后悔前几次那样作弄他了。

  和他在一起,他能暂时忘了江律忘了案子忘了一切一切,而只是做回他程成。

  他是不是也很自私呢?借由韶华来逃避。

  韶华闭上眼,轻轻地哼起小曲来,程成在旁静静地听着,仿佛真的是多年至jiāo。

  风继续chuī,不忍远离。

  他知道,韶华明明是与江律完全不同的人,但是此qíng此景,他却不由自主地将二者的影子合而为一。

  “你哼的是什么?”听了许久,程成才开口道,“不是流行歌曲。”

  韶华笑了:“你不是在我家搜过了么?还不知道我爱听什么?”

  不是吧,他还真会唱京剧啊?程成眼睛瞪地比牛还大,这男人到底有几个不为人知的面啊?

  “不信?不信我一个喝洋墨水的假小资会唱戏?”

  他清了清嗓子,张口竟是程派的《锁麟囊》:“chūn秋亭外风雨bào,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调转二宫,水袖扬起,依稀一指兰花,“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

  没有丝竹鼓乐,西皮二huáng,自然唱地也没有程砚秋的玲珑剔透幽咽婉转,但全然男xing化的嗓子,却缜密绵延,低回悠扬,别有一番悲怆凄凉。

  余音袅袅,而犹不绝。

  程成不懂京剧,但也知道《锁麟囊》这段chūn秋亭是感怀世人身份不同贫富难均的怨世之词,怎么韶华这样的出身,唱来竟这般丝丝入扣,qíng义缠绵。

  “韶华,这是谁教你唱的?”他开口道。

  韶华怔了一下,才苦笑道:“不愧是警察出身的,见微知著。我十三岁就被送到美国,新泽西州什么玩意儿都有,但就是唐人街里也没有一个会唱戏的--除了兰云若。”

  “…那个照片里的男人?”也是韶华的…前男友。

  韶华点点头,眼中是人参不透的一片幽明。“他的父亲是程派的嫡传弟子,刚建国的时候没少风光,后来那个疯狂时代来临,每个人都在躁动不安都想翻天覆地,他父亲被关进牛棚被批斗打倒,那时候他母亲才刚刚怀了他,为了保存这点骨血,他父亲声明与妻子脱离关系,想方设法送他们母子去了香港,那时候,这已经是尽最大的力了--后来他母亲带着刚满月的他展转去了美国,与此同时,得知在国内的父亲因为不堪造反派的折rǔ,一根绳子吊死在他唱了几十年的戏台上…没过两年他父亲的案子平反了,可他,却再没能回到大陆。”

  难怪会唱“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

  “他小时侯就是看着母亲一面以泪洗面一面熬尽骨血地把他带大,他就听着从国内带出来一张黑胶碟学唱戏,学身段,学调曲…”韶华继续道,“我第一次见他,是十八岁的时候去唐人街一家唱片行淘碟,一进门就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与老板说戏,那时候他唱的是《英台抗婚》,我仿佛就真地看见一个祝英台从古书里走出来,枭枭婷婷地站在我面前--我承认我那时候和呆子似地,就这样傻傻地看着他,直到他走过来,先和我说话‘你想找哪张碟呢?‘呵…”

  程成看着韶华几乎揉碎在回忆中的的温柔表qíng,心想,那个身世堪怜的男人至少还拥有一份真正的感qíng--这就弥足珍贵了。

  反看自己,回首往昔,痴缠数年,仍旧一片空白。

  “那…后来呢?”他想问的是…为什么分手。

  “后来?”韶华扯了扯嘴角,浮出一抹不带笑意的冰冷笑容,“他结婚了,他母亲一定要在有生之年看见他生下兰家的下一代,他那样的男人,又怎么会反抗一个为了孩子不得不离开自己新婚丈夫至死不能再见的可怜母亲?再之后,我回国了,接手韶氏。”

  程成望着遥遥无尽的江水,没有开口。

  波心dàng,冷月无声。

  纵此时,多说何益。

  要做到如今的云淡风轻,又要怎样百转千回的挣扎直至痛扯心扉。

  两人并肩在堤坝上坐了许久,久到两个人的手都如雪冰冷。

  “走吧。”程成开口,将自己的围巾丢给只穿了一件白衬衫的韶华,“明天还要上班呢。”

  是啊,过了今晚,他与他又要再走上全然不同的两条人生轨迹--

  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忙忙碌碌。

  却都是矛盾而坚定地活着。

  第10章

  将一份资料轻轻掷在桌上,一个男人慢慢地直起身子度到落地窗前,窗前挂着的金丝笼里,一只毛色鲜艳的翠羽雀正低头啄理着油亮的羽毛。

  “你这小东西…”男人微微一笑,伸手去逗弄小鸟儿,那鸟似乎不耐地挣扎了一下,尖利的嘴缘划破了他的手指,渗出一点凝红。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压抑的愤怒,下一瞬间他伸出的两指已经紧紧地夹住翠羽雀的头,那鸟发出一声惨似一声的哀鸣,扑腾的翅膀挣扎不已--

  “为什么你就不能一直乖乖地听我话呢?”男人冷酷地笑,指间逐渐加力,直至一直摇晃不已的鸟笼渐渐地恢复平静。

  而摆在桌上的那份文件的第一页,赫然是程成的照片。

  自那次与江律不欢而散后,程成与他的关系就很微妙。

  接下来的几天里,且不说程成没去找他,就连江律都不象以往那样主动低头,拉下脸去赔小心。程成这脾气是敌动我不动,敌不动我更加不动,十足的被动xing格,见江律这样,只当他是被他说中了心思,也不去理会,倒也因此将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案子的侦破上。

  如果说金梦莲不是真正地杀人凶手,而仅仅是在案发当晚与死者有肢体冲突,耳環也因此無意中被帶往別墅,那么真凶是谁,还得再重新查过。

  纸上的三个人名:金梦莲,柳小梅,王婧,后两个名字已经被圆珠笔勾地乱七八糟的。程成拖着腮,一行行对照着三个人的笔录问讯,想要查出一点蛛丝马迹。

  一个说楚楚可怜地说自己没见过丈夫几面,一个坦率承认自己根本不爱这个包养过她的男人。若说动机,肯定是柳小梅大,毕竟她即将以未亡人身份继承冯氏大半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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