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自古有驯养猎鹰的风俗,猎鹰要比猎狗难得十倍,四舅爷以前也驯过猎鹰,当年谁架上只鹰进山狩猎,那可比带猎狗气派多了,不过训练猎鹰太难了,一般是要活捉山鹰,一根羽毛也不能损坏,头上套个皮套,装在鹰紧子里困住,带到家中去掉束缚,先过称,记下这只鹰下山时的分量,接下来是熬鹰吞轴,东北那边形容一个人长时间不睡觉,常说“熬鹰”,那就是不让鹰睡觉,鹰让人抓住了生气上火,不吃不喝,饿上它四五天,就会变得心慌不安,这时候架上鹰出去走动,让它吞轴,轴是个麻核儿,外边用ròu和面裹住,鹰一开始当然不肯吃,因为它不知道是什么,饿过几天,终于忍不住吞下去,它吃完了没法消化,转天便会甩头蹦高,使出各种法子把轴给吐出来,每天吞轴吐轴,一个月下来,鹰肚子里的油膘全被带了出来,通过这个过程让鹰驯服于猎人,熟悉主人的气味和声音,再到上架过拳,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成为可以带进山里的猎鹰。以鹰捕猎称为“鹰猎”,猎人驯鹰要揣摩鹰的心思,也得喜欢鹰,这种猛禽心高气傲,气xing太大了,在被猎人捉来之后绝食身亡或一头撞死的屡见不鲜,因此四舅爷说能有机缘找到一只小鹰,驯起来可比后来逮的鹰容易多了。
但是张保庆舍不得,自己一天天喂大的鹰,哪舍得让它吞轴?这只小鹰长得快,不久已经会飞了,羽翼渐丰,一身白羽白翎,站在保庆肩膀上目she金光神威凛凛,四舅爷见了更是惊叹,因为山里人认为白鹰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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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鹰在东北非常罕见,可遇不可求,大多数猎户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白鹰,而火炕上孵出的小白鹰只认张保庆,因为它一出世看见的就是张保庆,别人一概不认,谁近前它就啄谁,从此这一人一鹰寸步不离。
长白山九月便飞雪,到了冬季,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冰雪覆盖着森林和原野,这时候猎犬就没用了,能林海雪原上翱翔的只有猎鹰,它们飞上山巅,目she神光,穿过白茫茫的森林和风雪弥漫的糙甸,搜寻一切可以活动的猎物。酷寒迫使那些雪兔狐狸从窝中出来觅食,鹰发现猎物就会飞到其上空盘旋,只等待猎人一声呼喝,命令它们立即对准猎物从空中追逐扑击。在长白山的原始森林深处,有个专养猎鹰的鹰屯,至今保持着鹰猎的古老传统,进入冬季,猎人们骑马架鹰结伙进山,张保庆也带着他的白鹰去凑热闹,哪想得到这只没驯过的白鹰,与生俱来的迅猛凌厉,虽然幼小,只能捕些野兔野鼠,那也比别的猎鹰都厉害,猎人们在旁边看了个个眼红,都识得是能通人xing的白鹰,别看鹰屯里有这么多猎鹰,你六个是半打,十二个半打捆一块儿再翻一倍,顶不上人家这只白鹰的一根毛,当场有猎户拿貂皮人参来换,张保庆抵死不肯,他跟这只鹰天天在一起,一年下来感qíng已深,如兄似弟,亲哥儿俩一般,谁也离不开谁。
转眼到了腊月,快过年的时候。四舅爷和老伴儿套上骡马拉的大车去赶集,山里人出去赶趟集不容易,一般要去个三五天才回,留下张保庆在屯子里。老头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别进山,风头不对,怕是要变天。张保庆答应了,只在屯子外边纵鹰放狗。
这天早上,保庆遇到鹰屯的一对兄妹,也是养鹰的猎户,当哥的叫二鼻子,以前把鼻子冻坏了,天一冷鼻涕就堵不住,说话都说不清楚,二鼻子的妹妹叫菜瓜,山里的姑娘就是这种名字,认为名贱才养得住,一对大眼,长得挺水灵,怎么看也不像跟二鼻子是一家人。
三个人年纪相仿,二鼻子认识张保庆,也眼红那只白鹰,可是一直不服,他二鼻子祖上曾经跟随老王努尔哈赤起兵征战,拽着龙尾巴进山海关,骑she鹰猎的传统保持了千百年,他起早贪黑驯出的猎鹰百里挑一,三个人年纪相仿,二鼻子认识张保庆,也眼红那只白鹰,可是一直不服,他二鼻子祖上曾经跟随老王努尔哈赤起兵征战,拽着龙尾巴进山海关,骑she鹰猎的传统保持了千百年,他起早贪黑驯出的猎鹰百里挑一,怎么会不如张保庆在山里捡回来的鹰?
当天,二鼻子和菜瓜背弓cha箭,带了狍子皮的“仙人住”,穿得严严实实,肩头各架一只黑鹰,正要到森林中捉剃jī,准备过年炖了吃,他问张保庆敢不敢上山比一比,看谁的猎鹰厉害。张保庆斜看了二鼻子一眼:“凭你那两只糙jī土鸟,也配跟我的鹰比?”
二鼻子说:“保庆你小子就会耍嘴皮子,腿上拔根汗毛你都能当哨儿chuī,只是不敢真比。”
张保庆让二鼻子拿话一激,马上回屋穿严实了,捂好狗皮帽子,顺手拿了四舅爷的“仙人住”,所谓的“仙人住”是种狍子皮睡袋,危难时躲在其中可避风雪,又带上白鹰,同二鼻子兄妹趟着齐膝深的积雪,翻山越岭往密林深处走。
当天的天气不错,晴空白云,没有风,也不是很冷,湛蓝的天空,显得格外高远,三个人走到一个冰冻的大瀑布上方,但见冰雪覆盖,万物沉寂。
张保庆举目四顾,看了一阵,转头问二鼻子:“怎么比,哪只猎鹰捉的雉jī多算谁赢?”
二鼻子说:“捉雉jī不带劲,让猎鹰到雪窝子里逮狐狸,谁逮的狐狸大算谁有本事!”
张保庆说:“二鼻子你流鼻涕流得太多,把脑袋都流空了,这么深的积雪,上哪找狐狸去?”二鼻子将手一指,说道:“那边有狐狸,怕你没胆子去,咱把话说头里,不敢去也算输。”
张保庆以往在外边混,宁让人打死,不让人吓死,杀七个宰八个谁他都不服,怎么能让二鼻子叫板叫住了?他瞪起眼说:“只要你有胆子去,我一定奉陪到底!”
菜瓜一听二鼻子和张保庆斗气儿打赌,要带猎鹰下去捉狐狸,吓得脸都白了,几百年来谁敢进入冰冻瀑布下的山谷?
第二章 狐狸旗子1
冻结的高山瀑布,形同身披冰甲玉带的巨龙,翻过高山一头扎进莽莽林海,落差将近两三百米,分成好几层,一段一个近乎垂直的斜坡,云雾缭绕,两侧高山巍峨陡峭,站在高处往下看,如临万丈深渊,令人头晕目眩。
深处是条河谷,周围是层层叠叠的群山,森林和雪原等地貌在其中jiāo错分布,严冬时节积雪太深,猎狗进不去,猎鹰很容易撞到树或山壁,人到里头也会迷路,狡猾诡变的狐狸为了避开天敌,习惯将深谷当做巢xué过冬。
张保庆曾听四舅爷说过,大瀑布是从深山之内涌出的冰河,当年关东军曾经在此屠杀大批朝鲜族抗日游击队,日军将捉来的游击队员五花大绑扔下冰河,活人扔进去,不等落到谷底就冻成了冰棍,很多年前河道塌陷形成深谷,由于年代深远,谷底均已被次生植所覆盖,其下多有陷人无底的雪dòng,又相传有鬼怪作祟,可以说危机四伏,二鼻子要下去捉狐狸,岂不是活腻了找死?
不过之前说了大话,张保庆虽然心里后悔,也没法儿再往回收,他想了想,找个借口说:“下去捉狐狸正合我的心意,可你们俩没有猎枪,只带了弓箭,万一……万一遇上熊,又该怎么对付?”
二鼻子说:“你看把你吓的,这不还没下去吗?下去也不可能遇到黑瞎子,这么冷的天,黑瞎子早躲进树dòng里猫冬了!
张保庆本想说:“冬天也有人在山里遇到熊,如果有一只躲在树dòng中冬眠的熊瞎子被意外惊醒,进而狂xing大发,那是谁都惹不起的;另外据传五六十年代北朝鲜闹饥荒,树皮都让人扒下来吃没了,那边的熊饿急了眼,被迫跑到长白山这边找吃的,当时也伤过人。”可他一听二鼻子小瞧自己,明明是话到口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他们二人不顾菜瓜的劝阻,打定主意要进深谷,是死是活各安天命,非见个高低输赢不可,但是在森林中走了一天,眼看日头往西沉,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半夜下去,只得先找处背风的山坳过夜,天一黑,山里气温骤降,零下三十几度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长白山的猎户冰里生雪里长,自有他们的法子。二鼻子带头动手,先掏个屋子模样的雪dòng,然后在雪dòng中笼起火堆,铺上狍子皮睡袋钻进去,捂好狗皮帽子围火而坐,一边生火造饭,一边用刀子削桦木皮做滑雪板。当地人遇上大雪封山或追击猎物迷路的时候,往往会掏个雪屋抵御酷寒,任凭雪屋外风chuīláng嗥也不在乎。
张保庆从没住过这样的雪屋,他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只见头顶和四周银装白壁,晶莹通透,上下左右全是冰雪,二鼻子兄妹将热滚滚的锅子放在雪屋中煮水喝,雪屋不仅没有融化,热气升到屋顶突然遇冷,反而变成冰屑缓缓飘下,到处白雾蒙蒙,真好似做梦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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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鼻子兄妹抓来雪水放到锅里,架到火上煮得热气腾腾,喝了可以取暖,吃的是刨花鱼,那是剥皮之后冻成冰棍的哲罗鲑,切成刨花似的薄片,蘸点野辣椒直接放到嘴里,吃起来鲜凉慡口。长白山的猎人冬天进山,总要带上几条冻得梆硬的鱼,吃过鱼ròu,剩下的鱼骨鱼头放到热锅里加上山辣椒和血肠煮,一口下去热辣辣滑溜溜。吃饱穿暖之后,整上两口二鼻子带的“闷倒驴”,三个人便蜷缩在狍子皮口袋中,熬过了漫长的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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