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六爷道:“既然是天意如此,人力岂可qiáng求,我听天由命罢了。”
葛先生这个人的脾气很古怪,你要求着他,他未必愿意理你,杨六爷这么一说,他反倒不惜泄露天机,嘱咐道:“六爷平生多行善举,有此危难,在下不能袖手旁观,我jiāo给您一个办法,也许躲得过这场劫数。”
杨六爷拜倒谢恩,请教葛先生如何化解凶难。
葛先生说:“命是天定,事在人为,您娶妻多时,还没得个一男半女延续香火,这是因为六爷您命里没有子嗣,不妨到天后娘娘宫里进香求子,如能讨得一个孩儿,或许可以逃过这场劫数。”
葛先生嘱咐完杨六爷这番话,就此搬家远走,再也没人知道他的去向了。
杨六爷谨记葛先生之言,一连在家斋戒沐浴了几天,择取huáng道吉日,带着夫人到天后宫烧香求子,又出巨资重塑金身,果有灵验感应,转过年来,杨夫人生下一个麟儿,这孩子长得别提多周正了,谁见了谁都喜欢,就像天后身边的童子投胎,杨六爷夫妻两个感恩戴德,天天烧香上供。
时光荏苒,转眼这孩子就三岁多了,当时山西直隶等华北五省,发生了连年大旱,这场空前的大旱灾,被称为“奇荒”,所有的河流水井都见底了,天上不下雨,百姓们就拼命把井往深处打,渴死的人虽然不少,大部分还勉qiáng能活下来,唯独庄稼离了水,只有死路一条,这场持续几年的大旱,这几省的粮食颗粒无收,糙根树皮都吃尽了,饿殍遍野,数百万灾民背井离乡,拖儿带女拥到城里讨饭。
一般这时候,官府都要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在城内设了许多粥厂,就是那白水煮的米汤,住到粥厂里的饥民,每天早晚可以得到半瓢稀粥,那汤水里米粒也见不到几个,但别小瞧了这一碗粥,饿得快死的时候喝上一口,就能苟延残喘,喝不上这口粥,也许当天就活活饿死,饿死的便拖到城外荒郊,扔进万人坑里喂了乌鸦野狗,别看那年头人没吃的,这些野狗可个个吃得脑满肠肥,皮毛油光锃亮。
朝廷虽然下旨开仓放粮,奈何国库空虚,再加上贪官污吏层层克扣,粮食发到粥厂已经没多少了,僧多粥少,无异于杯水车薪,幸亏有那些富商大户出钱出粮,杨六爷遇上这等事,自然不甘人后,他独自包了城中最大的几个粥厂,一天舍两顿米粥,那粥不但稠,晚上还给半块饼子,不过这些粥厂不让青壮男子进来,只收容那些老弱妇孺。
其中一个大粥厂设在法海庙中,总共住了两千多人,大多数为女人和小孩,那时也顾不上什么寺规了,由于庙小人多,房屋不敷分配,只好在庙里用糙席搭了很多棚子,以供这些难民居住,上面拿糙席盖顶,外墙围以芦苇,那棚子搭得密密层层,一片连着一片,后面再进去人几乎没有立足之地,每天由和尚们负责煮粥,僧人在庭中支起几口大锅,煮好了米粥,便让饥民们排着队,依次上前领取。
杨六爷一有工夫,就抱上儿子到法海庙粥厂,看僧人给灾民们舍粥,有时更要亲自动手。
那天起了西北风,yīn晦寒冷,天色跟夜里一样,杨六爷给灾民们预备了一批棉被,也是亲力亲为,自己带着家丁送到庙中,外面天寒地冻,他本不想带儿子同去,可那小孩抱住他爹不撒手,怎么哄也不行,杨六爷心想:“这孩子也是带着善缘来的,不让他跟着去舍粥,就抱着我不放,既然是这样,带此子同去又有何妨。”便给小孩加了衣服,乘马车到了庙中。
大清早寒气凛冽,难民们早早就起来等着发粥了,杨六爷特意嘱咐僧人,今天寒风刺骨,粥里要多放米,饼子加倍。
那些饥民冻了半夜,好不容易盼到早晨,看僧人们把米下到大锅里煮,香气闻到鼻子里,饿火更加难耐,顾不得秩序,纷纷挤到前面,都想赶紧喝上这口热粥。
庙中搭满了棚屋,本已十分狭窄,这两千多饥民乱哄哄地拥挤过来,寺里的几个僧人根本阻拦不住,杨六爷让手下的家丁上去维持,才稳住局面。
这时候粥也煮好了,杨六爷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拿着瓢,要给那些饥民舍粥,可这事也怪了,这个平时不哭不闹、乖乖巧巧的小孩,突然间哇哇大哭,就像让什么东西给吓坏了一样,周围那些献殷勤的人,轮番过来又哄又抱,那孩子只是号啕大哭。
杨六爷心疼儿子,抱拳对众人说:“老几位,对不住了,今天这孩子不舒服,我得带他找郎中瞧瞧去,大伙接着忙,可别耽误了舍粥的正事。”
杨六爷说完抱上儿子,乘马车离开了法海寺,也就刚出去两条街,忽见高处烟雾弥空,原来法海寺粥厂里由于拥挤不堪,碰翻了锅灶,那周围全是糙席木桩子所搭的棚屋,不仅简陋,而且易燃,见火就着,西北风刮得又紧,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一时间浓烟滚滚,火光烛天,那熊熊烈焰,把整个寺庙统统吞没在了火海之中,一百多间大棚,顷刻烧了个gāngān净净。
这场巨灾事发突然,火势起得太快,灾民们顿时乱成一团,一个个蓬头赤脚,拖儿带女,夺门而走,这两千多人哭声震天,你拥我挤地抢到门前求一生路,有许多人被浓烟眯住了眼,跌倒在地挣扎不起,挤死踩死的不计其数,大都挤成了一堆,火势席卷过来,只能被活活烧死,最终一个人也没能逃掉,饥民中很多是姐弟母子之类的关系,在大火中仍是互相依倚,有的小孩把头扎在母亲怀里,有的姐姐把弟弟挡在身下,被烧成焦炭之后保持着这种姿势,死状之惨,实在难以言说。
等外面的人把大火扑灭了,进到法海寺粥厂中一看,景象真是惨不忍睹,寺庙内外都被烧为了焦土,地上到处是焦头烂额的死尸,余下的灰烬还没熄灭,冒着屡屡青烟,一阵阵烧炙人ròu人油的恶臭,熏得人喘不上气来。
事后人们议论起来,都说两千多饥民竟无一人生还,这就是老天爷要收人,赶上的一律在劫难逃,要不是杨六爷提前出来一时半刻,如今也烧成焦炭了。
杨六爷暗道侥幸,多亏自己这儿子当场哭闹,要不然真是不敢往下想了,可仔细想想,这件事也邪了,这孩子怎么偏赶在那个节骨眼儿上大哭大闹?他就让夫人哄这孩子,好言好语,问问当时在粥厂里是不是看见什么了?什么东西把孩子吓哭了?
那小孩很是乖巧,虽然年方三岁,说话也能说清楚,夫人问过之后,脸色发白地出来告诉杨六爷:“老爷,我跟您说了您可别怕。”
杨六爷说:“胡闹,我怕什么?你快说我那孩儿看见什么了?”
夫人说:“孩子那天在粥厂里,看见有个人往你脚脖子上绑绳子,所以才哭闹起来。”
杨六爷听完惊出一身冷汗:“粥厂里那么多人,怎么就这孩子看见有人在我脚上拴绳子?不用问也该知道,是小孩的眼净,看见鬼了,看来这场大火烧死的人,都被换命找替身的鬼盯上了,脚上拴了绳子,那还跑得掉吗?多亏被我这孩子看破了,我侥幸逃脱此劫,也全凭葛先生当年指点。”
此后的事不在话下,却说杨六爷的儿子四岁时,有天在院子里玩耍的时候,突然仰头笑了笑,就此气绝。
杨六爷知道这孩子是天后娘娘身边的童子,投胎来救自己一命,时辰一到自然要走,养活不住,他一来伤心,二来看破了生死,散尽万贯家财,把那尊从山里捡到的银人,舍在了五台山文殊院,自己也剃度出家当了和尚,长伴青灯古佛,以此了却残生。
我听阿豪讲完这段故事,才注意到不知几时开始,深山里下起了bào雨,小木屋中也变得更加yīn冷。
第五章 路口尸变
◎ 上 夜奔
天气预报虽然没有降雨,但是山里气候多变,不巧让我们遇上了这场大雨,进山的道路非常险陡,bào雨冲击下很多地方也会出现泥石流,既然发生了这种qíng况,一两天之内是别想出山了。
这场不期而至的大雨,让我们几个人转天的计划彻底泡汤了,反正既来之则安之,大伙都不用急着睡了,索xing围在地灶前,就阿豪所讲的故事展开讨论。
臭鱼道:“别说,刚才老广讲到小孩看见鬼在人腿上绑绳子,这段真听得我浑身起jī皮疙瘩。”
藤明月则有不同见解,她说这个故事的可怕之处,不是鬼往人腿上拴绳子,而是那些死于大火的灾民,根本看不到有鬼在他们的腿上绑绳子。
臭鱼开玩笑说:“没准咱的腿上也被绑了绳子,但是同样看不到而已,没有比这个更恐怖的事了。”
这废弃的木屋旅馆中,有些地方并不严实,透着yīn冷的风,总让人觉得这屋里发瘆,好像有鬼似的,臭鱼这句话一说,我们都下意识地摸了摸脚脖子,唯恐自己被拴了绳子。
深山旅馆中的鬼话怪谈,确实有几分恐怖,但人们多少都有好奇心,往往是越害怕越想听,我也不能免俗,不过想找个理由给自己壮胆,就说阿豪的段子很不靠谱,既然是早晨发生的事,大白天的又怎么会有死鬼出来找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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