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岔河口沉尸案一出可不要紧,有人就说石家小姐让戏子搞大了肚子,有rǔ门风,石家表面上说小姐离家出走了,实则不然,是把大着肚子临盆在即的小姐绑着铁坨子沉到河里了,这叫一尸两命,石家小姐死得冤,冤qíng不泯,死尸又被巡河队的人打捞出来,石家财大势大,把官面儿上打点到了,所以没人追查,自古道是人言可畏,说好事没人信,说坏事没人不信,传来传去添油加醋,那些话简直不堪入耳,石家一向以忠厚仁善之道传家,哪受得了这个。
郭师傅和丁卯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石家的家事怎样我们不清楚,但三岔河口沉尸案年头要早得多,不见得与石家小姐有关。”
李大愣道:“谁说不是呢,可这流言四起,恰似伤人的暗箭,三岔河口沉尸案一日没有结果,一日堵不上造谣生事这帮人的嘴。”
当时官面儿根本不理会这案子,况且官吏们只会趁机盘剥敲诈要好处,没几个真能办事儿的人,石家老爷也信不过这些狗腿子,人家只信得过河神郭得友,死尸又是郭师傅找到的,因此想请郭师傅查个水落石出,石家常年斋僧,凡是和尚到那化缘,准是好吃好喝的招待,临走还给几个香火钱,李大愣经常冒充僧人去那混吃喝,前两天听石家老爷念叨起这件事,李大愣脸皮厚,自称跟巡河队的郭师傅是结拜兄弟,从中间当个中人,替石老爷请郭师傅帮忙,郭师傅冲他李大愣的面子准答应,石老爷大喜,承诺事成之后,必有一番重谢。
郭师傅听李大愣说了经过,感觉有些为难,五河水上警察队只负责捞河漂子,一向不参与破案,何况那具女尸已经烧成骨灰埋到地下了,应该出在前清的事,一点线索没有,如今还怎么查?但郭师傅素闻石家修桥铺路多行善举,不忍让石老爷背这恶名,有心要帮这个忙,苦于不知从何处着手。
丁卯说:“哥哥,这是好事,把三岔河口沉尸案查个结果出来,一来告慰死者在天之灵,二来还石家一个善名,咱不仅有份赏钱,还可以传名积德。”
李大愣跟丁卯一通窜叨,劝得郭师傅动了心,便答应留意寻访,虽然说事在人为,但到最后成与不成,却要看老天爷的脸色。
三个人喝着羊汤,商量怎么做这件事,起码要查明这个女尸的身份,又是因何缘故被捆绑在铁坨子上沉在河底,说来说去,没个头绪,这就不是着急的事儿,只能找个时间,到五河水上警察队的库房里,仔细看看跟女尸捆在一起的生铁坨子,那是仅有的一个线索。
喝完羊汤李大愣就回家去了,郭师傅和丁卯也是闲着没事,溜达回河龙庙义庄,还没进屋就有人找来了,可出大事儿了,让他们俩赶紧过去看看,原来海河边的老龙头火车站六号门斗脚行,死了不少人,还有更邪的,听说有人见到了河中的走尸。
六
此事说起来稀奇古怪,那个老龙头火车站,是现在的天津东站,火车站位置紧邻海河,在风水上说这位置是龙头,以前此地没有火车站,住着不少庄户人家,共有季家楼和火神庙等七个村子,清朝末年外国人开始在这修铁道建货场,最初称为老龙头火车站,后来也叫老站,那一带曾是俄国租借,袁世凯带兵驻防天津,部队要坐火车到老龙头,俄国人不gān了,说这是我们俄国租借地,不是你们的地盘,你袁世凯的队伍从这下车可以,枪支武装必须解除,袁世凯窝火带憋气,他惹不起俄国大鼻子,又咽不下这口气,一赌气gān脆另外造了一处北站,不用东站了。
虽然有了北站,可老龙头火车站的位置好,至今仍是主站,天津这地方是海运漕运水陆码头的重要jiāo通枢纽,平时停靠火车堆积货物的场地叫东货场,那个年代从打老龙头火车站运出的煤炭,仅一年就有上百万吨,还不算别的各种货物,您就可以想想老站的货场有多大,老龙头火车站的东货场有围墙,没围墙夜里容易丢东西,东货场围墙上开了八个大铁门用于进出,依次有编号,由北向南分别是从一号到八号,周围住的人家几乎全是脚夫搬运工,搬运工拿老话说吃的是脚行这碗饭,脚行按八个铁门分成八伙人,人数多的上千,少的也有两三百,逐渐形成了行业垄断,外人不许cha手,可都知道这是块肥ròu,谁看着不眼红,凭什么你吃不让别人吃?
如若说起脚行,在天津卫可是由来已久,九河下稍作为南来北往的jiāo通要道,从宋金时期开始有海运、盐运、漕运,明成祖迁都北京,在天津设卫,河运是保证朝廷运输的命脉,比如北仓南仓,那是朝廷的储备粮库,芦台产盐,清朝以来盐商多,盐陀桥是当年盐运的据点,所以几百年来做买卖从商的多,驻军也多,庚子年赔款割地,外国列qiángbī着满清朝廷,将天津卫的城墙城楼拆除,就是不让你有防御能力,此后划分了九国租借,jiāo通运输更是进入了规模空前的鼎盛时期,搬运东西装货卸货全需要人力,这就是脚行,在三百六十行里,脚行是一大行业。
有行业就有规矩,尤其是这种发展了几百年的传统行业,行规简直大过了王法,起先由县衙给四面城划定地界,指定专人应差,别看搬东西这活儿吃苦受累甚至要命,还不是谁想gān谁就能gān,俗称“官脚行”,清末又出现了由混混儿无赖地头蛇把持的“私脚行”。
外国列qiáng建造老龙头火车站,拆平了河边的七个村子,那时拆迁给不了多少钱,官府也不给他们保障xing住房,当地老百姓没了家,官bī民反,有人开始聚众闹事,趴铁轨拦火车,官府一看拿这帮钉子户没辙了,被迫答应这七个村子的人成立私脚行,老龙头火车站东货场的活儿,全jiāo给这七村脚行来做,由官府发给龙票,龙票等于是官方授权的证书或执照,这才把事态压下去,东货场从一号到八号,总共有八个大铁门,Ⅴ⒐⑵七村脚行一个村占据一个大铁门,剩下一个也不能分成七份,只好分给外来的脚行,各自铁门里有什么活儿gān什么活儿,有活儿gān活儿,没活儿挨饿,这等于分好了地盘,互相之间不准越界,越界便视为抢饭碗,逮着可以往死了打,哪怕闹出人命,官府也不会追究。
外来的脚行为了到东货场抢活儿gān,经常跟老站这八股脚行发生械斗,八号门的脚行只间相互也有争斗,旧社会争脚行打出人命,简直是家常便饭,这一次争脚行,双方死伤了上百人,当天打完了,两拨脚行清点人数,算上横尸就地的死者,数来数去对不上人数,怎么数都多出一个。
七
争脚行死了人可不出奇,老百姓只要有口饭吃饿不死,再苦再累,不bī到绝路上他不会造反,敢造反的人全是走投无路实在活不下去了,古往今来,莫不如此,脚行属于社会最底层,在东货场gān搬运的这些人,一个钩子一个垫肩一身破棉袄,便是全部家当,没有多余的工具,每天要扛四五百斤的木箱,在一丈多高的跳板上弯着腰来回走,稍不小心摔下来非死即残,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儿,白天累死累活,晚上睡觉有间窝棚住就不错了,铺着地,盖着天,头底下枕块砖,吃饭吃的是橡子面杂合面,吃糠咽菜,一天两顿只管七成饱,可当时天灾人祸不断,各地逃饥荒的难民全往城里涌,就这种不是人gān的活儿,还有得是人争破了头抢着gān。
有种地痞流氓专门吃脚行,这种吃脚行的无赖叫把头,他们世代相传,平时也不gān活儿,平地抠饼,抄手拿佣,坐等着分钱,脚行采取当日分账,gān完活儿就结钱,这笔钱一多半得给这些把头,等于是jiāo保护费,由把头们保障这块地盘,不让外来的帮派势力侵入,把头给脚行定了许多狠毒的行规,一股脚行相当于一个帮派,不守规矩驱逐出去的人,别的脚行也不许收留,更不准私自揽活儿,争脚行说白了就是争夺搬运地盘。
这次争地盘的两股脚行,一股是六号门里的火神庙,另一股是山东来的钩子帮,火神庙是还没造老龙头火车站那时候当地的一个村名,村民们打清朝末年就在东货场六号门做搬运,有世代相传的龙票,别看龙票是前清的玩意儿,却证明火神庙帮祖辈儿起便吃六号门这碗饭,抢这块地盘跟抢人家祖坟差不多,山东钩子帮是外来的一大势力,以逃难过来的难民为主,也全都是父兄子弟,这些人非常抱团儿,打架不要命,受几个混混儿无赖的挑拨,来六号门抢地盘争脚行。
怎么抢呢,起初无非是寻衅挑事,人家火神庙的经常争脚行,对这种qíng况习以为常,既然来争,那就按规矩办,两边的把头让劳工们抽死签,抽到谁谁就上,双方是一个对一个,定好了日子,当晚各带数百人,来到东货场六号门的河边空地会面。
这天晚上月光明亮,按照老规矩,钩子帮先出来一个,自己往自己肚子上捅一刀,划开肚皮,拽出白花花的肚肠子给对方看。
火神庙那边一看可以啊,也派出来一个,要比对方那个人还狠,上去拿菜刀把自己胳膊砍下来一条,血如泉涌毫不在乎,还拎着刚砍下来的胳膊,亲自摆到钩子帮那伙人的面前:“送各位一份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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