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那位海张五,混混儿出身的盐枭,一个臭要饭的能从穷坑里爬出来,做到盐运大把头受封朝廷命官,有此等作为,绝不是等闲之辈,论心机论胆识,皆是第一等的人物,不光会耍胳膊根儿,能做买卖能打仗,遇事儿豁得出去,逮住机会拼命往上爬,可本事再大,也不是出家的僧人,不该在自己的墓中放座石塔,况且是有八面八方底座的宝塔,他们不由得想起了镇妖塔。
天津卫地处九河下稍,自古以来水患不绝,当年青蛇白蛇闹许仙,让法海和尚压在雷峰塔下,宝塔镇妖的传说从此深入人心,以前说起白蛇传里的白蛇,不能跟近代港台电视剧表现的白娘子相比,港台电视剧里将白娘子美化了,旧时说起来那就是个妖怪,放出声色迷惑正人君子,她给许仙的钱全是偷国库的,又水漫金山,淹死无数军民,压在塔下罪有应得,也说明自古便有造塔镇妖的风俗,清朝末年商贾们为了行善积德,出资造塔,有的用于镇妖辟邪,有的用于收敛无主尸骸,老天津卫没人不知道镇妖塔和养骨塔,白天挖出的石板上有海张五的名字,因为这是海张五出钱,用于填河挡煞的八卦镜镇妖塔。
老大和老二眼见没有海张五的棺材,仍不死心,举着火把到处看,dòng里全是散发腐臭的死鱼。
老三说:“哥哥哎,塔底下不知镇着什么鬼怪,惊动不得,咱们赶紧出去,别撞上什么才好。”
老二说:“老三你这辈子成不了大事,二他妈换房檩——顶到这了。”
老大说:“老二,我也没想到河里是镇妖塔,不是海张五的墓,没值钱的东西,不行咱先撤?”
老二说:“大哥,咱担惊受怕下到河底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回,不如把塔座上的铜镜撬下来。”
老大说:“嗯……这几面大铜镜,不下百十斤,哪怕撬下来献给国家,少不了也有咱们兄弟一份功劳,此乃现成的便宜,不能让旁人捡了去。”
老三说:“是是……还是二哥主意多,别听我的,我是二他妈哭孩子——二死了。”
老大说:“快动手,免得耽搁到天亮,那可是二他妈剥蒜——两耽误。”
说话之时,不知从哪刮来一股子yīn风,三个人手里的火把全都灭了。
有火把照亮的时候,他们还都有几分贼胆,火把一灭,眼前黑得伸手不见无指,顿觉毛发森竖,老大忙张罗着找火柴,划火柴重新点上火把,火光刚亮起来,yīn风一转,火把又被chuī灭了,接连点了几次火把,点一次灭一次。
五
三个光棍心里发了毛,怎么一点火把那股子yīn风就chuī过来,这不邪了吗?
哥儿仨心惊ròu跳,也顾不上撬铜镜了,只想尽快出去,可是两眼一抹黑,伸出手去到处摸,找不到放下来的绳子在哪。
老三找不到绳子,急道:“大哥你再点上一根火把,照个亮咱们好出去!”
老大伸手掏火柴,一掏心里边一凉,只剩最后一根火柴,如若点上火把再被yīn风chuī灭怎么办?
老二说:“别点火把了,不是还有个纸皮灯笼吗,纸皮灯笼能够防风,只要有些许亮光,找到绳子就好办了。”
老大说:“没错,你看我都急糊涂了,可不是带着纸皮灯笼吗!”他到怀中摸出叠起的纸灯,抖开来支上蜡烛,三个人围在一块,闭嘴屏息,伸手遮风,心里暗暗念佛,千万别让灯笼灭了,西天佛祖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前后地主龙王,把能想起来的神佛挨个求了一遍。
老大手都颤了,哆哆嗦嗦地划着最后一根火把,点亮纸皮灯笼,眼看灯笼亮起来没灭掉,三个人长出一口气,提着灯笼一转身,吓得老大险些把手中的灯笼扔出去。
火把灭掉这么一会儿,哥儿仨再点起灯笼,立时照到几张面如白纸的人脸,也不知这些人是从哪出来的,纸皮灯笼不过是用纸皮子叠成的简易灯笼,三圈竹篦糊上纸,当中cha根蜡烛,住大棚的河工夜里上茅房,勉qiáng照个亮,照不了多远,在漆黑的河底dòngxué中,亮度更为有限,他在灯笼前边隐隐约约看到有几个人,灯笼照不到的黑处好像也有人,那些人一个个浑浑噩噩,面无人色,衣衫褴褛,有的甚至没衣服,身上瘦得皮包骨头,什么岁数的都有,大多是男子,年纪小的只有十来岁,直勾勾盯着他们三个,一言不发。
哥儿仨心里纳闷,河底下哪来这么些人?以前有种迷信的说法,鬼在灯底下没有影子,举着灯笼照过去,眼前那些惨白又没有表qíng的脸,好像有影子,又好像只是人头,dòng里太黑,睁大了眼也看不清楚,想来不会是鬼,倘若真是横死的yīn魂,他们三个人早没命了,⑸㈨Ⅱ老大壮起胆子去问,想问那些人是从哪来的,怎么会在河底的大dòng中?
那些人脸色木然,一声不吭,看到灯光,便越凑越近,似乎能听到呻吟哭泣之声。
老大心想:“dòng里这么多人,是不是别处的河工被困在此地,没有灯光找不到路,想跟我们出去?看样子困在河底可有年头了,是吃死鱼为生?”他也不敢往别处想,即便有心不答应,那伙人已经凑到跟前了,他们三个光棍也没办法,还能不让人家跟着吗?
三个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感觉有阵yīn风围着他们打转,眼见纸皮灯笼随时会灭,心里边好似十五个打水的吊桶——七上八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老大手提纸皮灯笼转过身,到处找之前放下来的绳子,其实绳子离得不远,一伸手便能够到,刚才黑灯瞎火心里发慌没摸到,他见了救命稻糙,心里踏实了几分,可旁边的老二和老三好似突然让蛇咬了,身上直打哆嗦。
老大是个蔫大胆,人蔫胆大,心里奇怪这俩兄弟怎么了,要怕也是怕身后那些人,面前不就是那座塔吗,看见什么了?举目一看塔下的铜镜,他头皮子发麻,魂儿都飞了,原来那铜镜里只有他们哥儿仨,紧跟在身后那些人,一个也没有出现在铜镜之中。
哥儿仨霎时间明白了,跟在身后不是人,全是孤魂野鬼,三个人吓得脸都青了,心里想着要逃,怎知那些饿鬼从后边伸出手来,抓住他们往后扯,这时候是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老大拼命挣脱,他够到身前一条绳子,也顾不得俩兄弟了,扔掉纸皮灯笼,双手拽绳,两脚蹬着石塔,爬上dòng口。
转天河工们来了一看,老大躺在淤泥中,只比死人多口气儿,赶紧架起来问是怎么回事,其余两个守夜的人哪去了?
老大受这一场惊吓,又出了人命,没法隐瞒不报,一五一十的全说了,他说以为是海张五的墓,同两个兄弟下去捡便宜,怎知河里是镇妖塔。
六
一九五八年挖大河,挖出个镇妖塔,搭上两条人命,社会上的谣言自然不会少,当年旱qíng严重,挖河挖出个大dòng,从中飞出数万蜻蜓,人们也以为这是有大灾的征兆,一会儿说要地震,一会儿说要发水。
三个河工起了贪心,趁天黑进dòng找海张五的墓,结果有两个人下去之后再没上来,逃出来的人说下边有鬼,那俩人全死在dòng中了,又说dòng里有海张五埋的镇妖塔,在当时来说,出了人命也不是小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谁都不敢下去,没办法等郭师傅过来,请他带人下去查看qíng况,郭师傅也是吃哪碗饭,办哪桩差,他和丁卯等人带上手电筒,下到河底的大dòng里,看下边果真有座塔,两个河工倒在淤泥中,脸色发青,像是活活憋死的,绑上绳子拖上dòng去,白天下去的,没看见有鬼,不过郭师傅捞河漂子守义庄,以前没怵头过,这次可让他感到毛骨耸然,怎么呢?原来河底淤泥中有不少死尸,白乎乎的好似裹了层茧,郭师傅和丁卯在捞尸队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死人,别看挖出许多死尸,却不能立案,因为至少死了七八十年,隔了这么久,几辈儿人都过去了,再也无法追查。
官面儿上有官面儿上的说法,根据巡河队旧档案所载,挖河这地方,原本有个大dòng,通到下边的暗河,是民间传说里的河眼,其实河眼没传说中的那么离奇,只是地面河道与地底河道间相连的dòngxué,可也非常危险,平时在河中形成漩涡,人被吸进去别想再出来,游野泳的溺水者,以及上游漂下来的浮尸,让漩涡吸进了下层暗河,这一带是盐碱地,暗河中有盐碱,落进dòng中的死鱼和死人,在淤泥中让盐碱裹住,始终保持着刚死不久的样子,多少年没变,今年大旱,地下水脉枯竭,从河底大dòng里飞出的昆虫,应当是yīn暗cháo湿dòngxué里的蜉蝣,并不是蜻蜓,蜻蜓有两对翅膀,蜉蝣是单翅长尾,三个河工下去盗墓,那下边腐气极重,氧气不足,使得火把点一次灭一次,其中两人吸进腐晦之气死在dòng中,活下来的一个是命大,但进到空气不流通的地dòng中,也因缺氧,致使心神恍惚,误以为自己看到鬼了,用这种说法平息了谣言,让人们不要以讹传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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