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康见朱骥甚是迷茫,又特意告道:“章纶是前日上书,与钟同一道在当夜被锦衣卫逮捕的。当时杨集人正好在钟家,连夜写了一封信给义父,昨日便被内阁外派为官,被勒令出京了。”想到与丘濬赶去相送、杨集始终不肯转身面对自己的qíng景,不免怅然。
朱骥问道:“钟同是何时被杖死的?”于康道:“也是在昨日。”
朱骥遂不再多问,默默起chuáng穿衣。
于康又道:“我去过北城烧饼店几次,歹人始终没有再露面。所以我怀疑对方已察觉到官府派了探子在那里,有所警惕。或许连玉珠都已经转移走了,只是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法子。”想到妻子落入歹人之手已有五日,她xingqíng刚烈,估计没少吃苦头,愈发忧心。
杨埙道:“于康兄,实在抱歉,都怪我贪杯误事,耽误了整整一日……”
于康摇头道:“孙国丈跟杨匠官jiāoqíng匪浅,他在你面前骤然过世,你怎能释怀?都是男子汉大丈夫,抱歉的话就不必说了。况且杨匠官跟玉珠只是同乡,却尽心尽力,为了营救她而四处奔走,我感激还来不及呢。你说吧,下一步该怎么做?”
杨埙道:“本来当今皇帝和太上皇谁当皇帝只是皇室家事,外人即使看不过眼,也只能发发牢骚,但目下既然瓦剌卷入,便成了国家大事。虽然也知道还有日本人在暗中窥测郑和宝图,但我们只能先将重点放在追查蒙古人上。朱兄,你体内剧毒未解,且只有十日之期……”
朱骥正色道:“不是还有十日吗?只要十日之内破了蒙古人这件案子,我就算死,也是了无遗憾。”
杨埙道:“那好,我想这样安排,我和朱兄先去找杨铭,问问他所说的重要线索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我们去找吴瑾,设法从蒙古人这条线下手。于康兄,你不妨去找一趟你义父于少保,将日本人暗中窥测郑和宝图一事告知他,请他查明宝图下落后妥善收藏,以免给外人可乘之机。”
于康道:“那好,我就先不向义父提及朱骥中毒和蒙古可汗也先正设法营救太上皇一事,他老人家这几日实在够心烦意乱了。”又叫道:“妹夫,你多日未曾回去裱褙胡同,璚英几次问起你……”
朱骥忙道:“等我忙完蒙古人这件案子,就去接璚英回家。中毒一事,我会亲自跟她jiāo代。”
于康也不愿意妹妹为此担惊受怕,道:“也好。另外还有一事,前日教坊司蒋琼琼来过,指名要见妹夫。看她神qíng,似乎有什么急事。我不能让旁人知道你中毒未醒,便说你去忙公务了,人不在这里。蒋氏却说她去过锦衣卫官署,说是你托人请了病假。我不敢让她进来,只好说你有些私事出去了。又问她找你到底有什么事,她不肯说,转身匆匆走了。”
朱骥年少时曾与蒋琼琼有过jiāo往,但后来除非不得已,已极少有来往。他料想对方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找自己,必定是有要紧事,只是目下难以顾上,只点了点头,道:“等我忙完,得空再去问琼娘找我有什么事。”
赶来锦衣卫官署,却找不见杨铭。问起旁人,说是已经有两天没有见过杨氏人了。朱骥找到百户袁彬,问及杨铭行踪。
袁彬答道:“我前天离开蒯府,专程去找杨铭,问他在金桂楼发现的线索是什么。他说是一条重大线索,要立即禀报朱指挥。不得已,我告诉他朱指挥中了毒,人在蒯府,对外只说生病。”
朱骥问道:“你没问杨铭线索是什么?”
袁彬道:“当然问了,但他不肯说。我说:‘朱指挥一时半会醒不了,你说出来,我跟你一起商量。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但他就是不说。又问目下谁在管蒯玉珠的案子,我说应该是杨匠官,他曾以朱指挥的名义让我监视张大夫医铺。杨铭听了,就立即转身走了。我猜他是去找杨匠官了。”重重看了杨埙一眼,道:“当时我还特生气,后来想到杨铭坚持不说,也许是为了独占头功,也就算了。”
杨埙笑道:“你二人曾在漠北同生共死,你还不知道杨铭为人吗?他这样的忠厚老实人,不肯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袁彬尚未释怀,赌气道:“是啊,我也知道啊,独占头功就是他的道理。”
杨埙上前一步,低声告道:“杨铭发现的线索,里面一定牵涉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他怕牵累你,所以才不肯告诉你。”
袁彬闻言一呆,问道:“是杨铭告诉杨匠官的吗?”
杨埙道:“不,前晚杨铭找到我时,我人已经醉了,没跟他说上话,这只是我猜的。当年我被锦衣卫逮捕,朱指挥在公堂下令对我用刑,甚至要废掉我一双手,我却从未怀疑过他。袁百户可知为什么?”
袁彬道:“朱指挥事先跟杨匠官通过气,动刑只是走走过场?”
杨埙摇头道:“不是,是因为我对朋友有信心。袁百户,你也要对朋友有信心。”
朱骥道:“杨铭人没有来过官署,你我只能先去他家找找了。”
路过镇抚司公堂时,堂中不断有惨叫声传出,有什么人正伏在地上受刑。正好有一名年纪极老的犯人被五花大绑带到,却是南内老太监阮làng。
杨埙大为惊诧,忙上前问道:“阮内使犯了何事?”
阮làng摇头不答,旋即被校尉押解进大堂受审。
杨埙转头看了朱骥一眼,使个眼色,朱骥亦有所担心,招手叫过袁彬,问道:“出了什么事?”
袁彬开始不敢说,引着朱、杨二人走到角落,才道:“全是一柄金刀惹的祸。”
原来前几日老太监阮làng过生日,太上皇念他入宫多年,勤勤恳恳,将自己随身佩带的金刀赏赐给了他,作为生日礼物。后来阮làng义子王瑶见到,很是喜爱。阮làng因自己已经失势,而王瑶在司礼监任职,前途无量,便大方地将金刀转送给了义子。不想那金刀不知如何落入了锦衣卫指挥卢忠手中,卢忠以金刀向明景帝朱祁钰告发,说太上皇与阮làng、王瑶勾结,图谋复辟,金刀便是yīn谋的证据。朱祁钰十分生气,立即下诏逮捕了阮làng、王瑶,jiāo由锦衣卫严刑讯问。
袁彬道:“卢指挥正在亲自审案,堂上受刑的就是司礼监太监王瑶,一早就被带进去,拷打到现在。卢指挥也不忌讳,公然喊道:‘皇帝说了,务得实据。’”
杨埙闻言,不禁苦笑道:“我之前还以为玉珠那件事是圈套,原来金刀案才是。”
袁彬问道:“杨匠官在说什么?”杨埙摇头道:“没什么。”
朱骥皱眉道:“当日在金桂楼,我见过那柄金刀,当时阮làng就说是太上皇送的生日礼物。一柄金刀,能有什么yīn谋?”
又听到大堂中惨叫声迭起,应该是阮làng也加入了受刑的行列,一时忍耐不住,便yù进堂。
杨埙忙将他扯住,低声道:“朱兄,你扭转不了这件案子的结局,正如于少保无力改变钟同钟御史的命运一样。阮làng、王瑶被屈打成招,牵连进太上皇,正是当今皇帝想要的结局。”
朱骥道:“可是……”
杨埙道:“你救不了他们,却还有机会救其他人,又何必白搭上你自己?你我还是尽快去找杨铭要紧,蒙古人那件事一旦张扬开去,根本不再需要阮làng、王瑶二人的口供,不但太上皇死无葬身之地,怕是蒯家上下,还有孙太后孙家上下,都要受到牵连。你岳父于少保跟蒯家是姻亲,只怕……”
他没有说完,朱骥却不禁打了个寒战,遂不再坚持挺身为阮làng作证。
出来官署时,正好遇到锦衣卫校尉押着京营监军曹吉祥进来。曹氏出自阮làng门下,手握兵权,连兵部尚书于谦都受其监管,本是最有实权的宦官,而今也落得个镣铐缠身,想必是被金刀案牵连了进来。
曹吉祥倒颇为镇静,还主动跟朱骥、杨埙打了声招呼。
朱骥叹道:“也不知这桩莫名其妙的金刀案要牵累多少人。”
杨埙道:“这曹吉祥不是普通人,一定能全身而退。”
杨铭住在西城铁匠胡同,其住处原是孙太后名下的一处宅子。孙太后为感激杨铭在漠北朝夕侍奉太上皇,将这座带花园的三进四合院赏赐给了他。
杨埙道:“杨铭没有亲眷吗?一个人住这么大宅子,实在有点儿làng费。”
朱骥上前叩了两下门环,见大门虚掩,便径直推门进去。宅院中槐影森森,却是不见人影。
杨埙道:“这宅子外面看起来不起眼,里面却是别有dòng天,幽静雅致。”对这处四合院的布置赞不绝口。
朱骥叫道:“杨铭,杨百户,你在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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