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濬见宾客差不多已经到齐,便请诸人就座。杨集笑道:“不等新娘子了吗?”丘濬道:“珊瑚说了,让我们先开席,不必等她和珠娘。”
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前有人哈哈笑道:“可算是赶上了。”却是杨埙到了。
朱骥登时大喜,忙上前握住好友双手,问道:“杨兄何时从苏州回来的?”
杨埙笑道:“刚刚。我听说丘兄金榜题名,今日在金桂楼摆宴庆贺,便不请自来了。”
丘濬忙道:“杨匠官大驾光临,正求之不得。今日珊瑚还念叨过,说要是杨匠官和苏娘都在京师就好了。”
杨埙道:“珊瑚娘子和苏台jiāoqíng好,互相念叨是正常的。但珊瑚娘子念叨我,一定是想请我给她新房刷漆吧?”
众人见他说得风趣,均笑了起来。
朱骥问道:“苏娘可还好?”杨埙笑道:“她很好,刚刚又生了个大胖小子。”
众人闻言,忙齐声道贺。
源西河笑道:“既是如此,杨匠官膝下已有一子一女,儿女双全,还舍得离开娇妻爱儿吗?”
杨埙摇头道:“没办法,谁叫我是匠户呢?朝廷连下了两道诏书,命我必须尽快赶回京师,不然以抗旨论处。”
吴瑾道:“朝廷急召杨匠官回朝,应该是为修缮太庙一事。”
杨埙笑道:“公事回头再说,喝酒要紧。”
林鹗笑道:“杨匠官,你脸上多了这道伤疤,非但不难看,还平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杨埙笑道:“多谢林御史褒奖,我妻子苏台也这么说。我在苏州跟人口角,旁人一见我脸上刀疤,便立即吓得退让三分。每每与人争执获胜,我便格外感谢当年那坏人朱公子在我脸上来了这么一刀。”
众人闻言,无不哈哈大笑。丘濬请杨埙入席坐下,便命开席。
金桂楼之所以声名在外,主要是菜式jīng致,都做成了花样。菜名也取得风雅吉利,比如“花好月圆”“大展宏图”之类,是以格外为士人所喜。众人知道吴珊瑚是蒙古女子,不拘礼法,也不等她,先自开席畅饮。
酒过三巡,不免又议及时势来。众人因朱骥在锦衣卫任职,不便提及目下京城热议的复储一事,只谈瓦剌新可汗,即前瓦剌太师也先。
此前瓦剌内部三大首领太师也先、可汗脱脱不花、阿剌知院纷争不断,尤以也先与脱脱不花矛盾最为激烈——
脱脱不花是元室嫡裔,蒙古名义上的可汗,但自也先父亲脱懽起,蒙古大权就落到了瓦剌太师手里。脱脱不花不甘心徒居虚名之位,想真正复兴其蒙古宗主的地位,自进攻北京失利后,便单独向明朝派遣贡使,想取得明廷支持,至少是名义上的认可。明廷亦想利用脱脱不花来削弱也先的势力,对脱脱不花所派遣的使臣,宴劳赐赏要远远优厚于也先的使臣,故意厚此薄彼,使之互生猜忌。果然,也先和脱脱不花的矛盾越来越深。
瓦剌三大首领中,也先因得专权,兵力最qiáng。脱脱不花虽名为可汗,兵力较少,阿剌知院兵力更少。三大首领外亲内疏,联兵南侵时,利多归也先,有害则均受,因而矛盾重重。
当时脱脱不花所立太子非正妻之子,而其正妻是也先之姊。为了自身利益,也先希望脱脱不花改立姊姊的儿子做太子,为此特意邀请脱脱不花及诸部落首领在明安哈剌举行会盟,商议蒙古太子的问题。脱脱不花因为势力不及也先,也不敢公然得罪对方,遂应邀前来。
就在这次会盟上,早有安排的也先忽然率军攻打脱脱不花。脱脱不花没有任何准备,一败涂地,只率领部属十余人逃往兀良哈部,想去依靠沙不丹。沙不丹曾是脱脱不花的岳父,女儿曾嫁脱脱不花,但却被脱脱不花遗弃。沙不丹本来为女儿之事恼恨脱脱不花,加上畏惧也先的势力,非但没有收留脱脱不花,还杀死了他,将其首级砍下,献给也先。
脱脱不花一死,也先乘胜威胁诸部,东及建州、兀良哈,西及赤斤蒙古、哈密诸卫,一时又恢复了昔日威风。
此时蒙古已无可汗,也先便gān脆自立为可汗,年号添元,以示继承元朝之大统。并于不久前派遣使者到明朝来朝聘,文书上称“大元田盛[4]可汗”。书称:“往者元朝受天命成为夷夏之主,今我已得其位,拥有国土和人民,并得传国玉玺,敬请遣使修好。”
此传国玉玺即为明太祖朱元璋、明成祖朱棣父子穷兵黩武、费尽心机想得到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之玉玺。明廷见事已至此,不得不优礼厚币答报,回书上称“瓦剌可汗”,等于正式承认了也先的可汗地位。
杨埙久在江南,少闻北方之事,听说也先最近称汗,很是惊讶,道:“听说只有huáng金家族成员才能当可汗,也先不是因没有资格,之前才立脱脱不花为可汗的吗?虽然不是他亲手杀人,脱脱不花却也是因为他而死,蒙古部众如何还能服他?”
吴瑾是蒙古人,熟知蒙古习俗,道:“也先只是暂且以武力压服蒙古诸部,并没有真正赢得人心。他这可汗之位,怕是坐不长久。”
丘濬道:“这也先也是太贪慕虚名,其实他只要立脱脱不花与其姊之子为可汗,便名正言顺,而他自己还能继续掌握大权。”
钟同摇头道:“这可不是虚名,这关系到留名青史的问题。唐代武则天自高宗时代起便已经完全掌握了朝政大权,最终还不是要自己过一回皇帝瘾,不惜以妇人之身篡位登基?”
杨集道:“既然也先不能服众,日后瓦剌内部矛盾更重,对我大明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正闭门议事,门扇忽被撞开,众人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这才舒了一口气。
进来的却是今日主角之一吴珊瑚,她明显jīng心修饰打扮过,但脸上妆容却因为汗水涔涔而弄得花了。
朱骥首先站起来问道:“出了什么事?”吴珊瑚急道:“玉珠……玉珠出了事。”
众人一愣,忽听到外面有人喊道:“qiáng盗,有qiáng盗!”
朱骥反应最快,先冲出门去,却见两名大汉正拖着那老太监阮làng往楼梯口行去,呼救声正是自阮làng口中发出。
朱骥喝道:“什么人?还不快些放手!”
他未带兵器,直冲过去,一记勾拳,击在左边大汉下颚上。那大汉吃痛,手上劲松,朱骥便趁机将阮làng夺了过来。
那大汉恼羞成怒,还要再上前与朱骥搏斗,却被同伴及时拉住,说了一句什么。大汉转头见众人皆闻声从包间出来——锦衣卫指挥卢忠穿着飞鱼服、佩带绣chūn刀,一看便是锦衣卫——不由心下发怵,便与同伴掉头往楼下逃去。
卢忠已喝得半醉不醉,一边做出拔刀的架势,一边问道:“出了什么事?”
朱骥道:“卢指挥,你照顾阮公公,我去追qiáng盗。”
阮làng却一把扯住衣袖,道:“不要追。”见朱骥面露惊异之色,又解释道:“穷寇莫追。”
吴瑾过来急告道:“珊瑚说玉珠在前面街道口被人捉走了。”
朱骥便不再理会阮làng之事,yù先去追查蒯玉珠下落,脚下刚动,便觉得踩到了什么硬物,拾起来一看,却是一柄金刀,雕镂jīng细,一望就不是凡品。
阮làng忙道:“这是我的。一定是刚才qiáng盗捉住我时,我不小心从身上掉下来的。”
朱骥正要将金刀还给对方,司礼太监王瑶却好奇道:“义父什么时候有这样一柄漂亮的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朱骥沉吟道:“这不是普通金刀……”又觉得要阮làng这样资格极老的太监当众证明他是金刀之主,实在有些失礼,便住口不说。
阮làng已明朱氏言外之意,只得实话告道:“这是太上皇赏赐我的生日礼物。”
朱骥这才会意,忙将金刀还给阮làng,与吴瑾一道下楼去寻蒯玉珠。正好在楼前遇到内兄于康,忙道:“阿兄,你来得晚了。”
于康已娶蒯玉珠为妻,道:“我跟玉珠约好酉时在金桂楼会面,不算晚呀。”
朱骥道:“玉珠出了事。”他也不明究竟,只简短告道:“阿兄先上楼去,问清楚珊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和吴大哥赶去前面看看,事qíng刚发生不久,也许能追到歹人。”
忽听到有人道:“仝先生告诫过,切莫要多管闲事,难道朱指挥忘了吗?”
却是李惜儿扶着仝寅站在身后。她一身布衣,婀娜俏丽,仿若原野上盛开的野花,烂漫而明亮。
朱骥顾不上理睬,与吴瑾先赶来街道口,向路边小贩打听。小贩忙告道:“适才真有一伙人在对面树下拦住两名女子,将其中一人抢走了,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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