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密码4_冶文彪【第4部完结】(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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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用将船撑到空出来的水面,笑道:“那楼不是上了天,而是下了水。”

  “楼沉在这下面?”程门板和众人忙向水里望去。这水是引自蔡河,有泥沙,看不清水下。

  “非也。这池子水深最多八尺。”张用扭头向池东岸大声问,“团头,那楼高几尺?”

  “一丈七尺!”那个高个团头跳到木台上,凑近了张用。

  程门板越发纳闷:“你说下了水,却又不是沉在水底,那能去哪里?”

  “大家往池子南边看,那排房舍便是那座飞走的楼!”

  “啊?!”众人一起惊望惊呼。

  “一楼沉在水底,二楼则立在水面。”

  “这?!”众人惊惑之极。

  张用见矮个团头也凑近,便问:“你们初九最后完工那天,南岸的房舍建得如何了?”

  “才将梁柱运来,正在立柱子。”

  “哈哈,这便是了。初九才立柱子,十一是清明,才两天便盖好几间房?”

  “张作头这么一说,南岸那房舍,间架、檐顶的确和这边二楼极像。我们两个去瞧瞧。”两个团头分别回到岸边,一起快步向池南走去。

  程门板问道:“张作头是从哪里看出破绽的?”

  “哈哈,这世上哪里有能飞的楼?这便是最大破绽。”

  “可是有上百人看到那楼飞走了。”

  “万事万物,外有迹,内有理,迹可骗人,理却骗不得人。在此处,理便是世上无能飞之楼,只有能烧、能沉的楼。若是在水上,则还有能漂的楼,那座楼并没有烧,也没有沉,那便只剩漂。漂又有散漂与整漂,散漂是拆散它,任它顺流漂走。可这么大一座楼,大大小小有数万块木件,若是漂进蔡河,自然会被人察觉。整漂则是让整座楼漂到某处,那座楼自然无法漂到外头,那便只能漂到这院子某处。”

  “这只是理,若没有迹,依然无法查寻。”

  “自然有迹可循。第一个迹象是那块横木。刚才我见大平台中fèng下面两根木桩离得极近,便觉得奇怪。通常立桩,都是平均相隔,哪里会挨得这么近?都这么近了,仍怕不牢,还要钉一块横木加固。一般匠人都不会如此蠢,李度哪里会蠢到这地步?其间自有不得不蠢的缘由。这块横木其实在蠢叫:‘千万莫坏了我!一旦坏了我,这台子便要裂开!’那我便反其蠢而行之,坏了它试试,哈哈。”

  “原来如此。”

  “第二个迹象是,李度并没有请这两个匠团造这木台,而是自己先造好,再请人来造楼,这又是在蠢叫‘我这台子见不得人!’。

  “第三个迹象是,木台宽度正好是池子的一半,这是第三声蠢叫:‘我这尺寸是算好的,刚好够把木台往两边完全拉拽开!’

  “第四个迹象是池南那几间房舍。李度造楼无数,若是有心盖造南岸的房舍,自然知道所需工时,便会预先筹划好,哪里会等到工期将尽,才想到另招匠团赶工?这是第四声蠢叫:‘我根本没造那几间房舍!’。

  “于是,我就照着前三声蠢叫,把这木台拉拽开了。第四声蠢叫则自行告诉人,飞走的那座楼在池南!哈哈!

  “另外,我猜池底自然夯得极平,木台桩子下装有轮子,像是两辆天平车一般。否则,这几个人哪里拖得动?韩车子制这等轮子,再简易不过。水xing好的人,可以下去瞧瞧。”

  “我去!”一个jīng瘦男子说着便脱了外衫,一头扎进了水底。

  “可是这台子随意滑动,如何在上头建楼?”

  “将底下轮子卡住,再多用几块横木将两块平台钉牢,便是一个稳固台基。这木台原先有三级,第三级是单独台子,先用钉子钉牢在木台上,便好盖楼。到清明傍晚,拆掉固定横木,拔出钉子,拉拽开平台,那楼连同第三级台子便落进水里。楼体皆是木头,而且有底层木台,不会立即下沉。趁它未沉之前,用船拖拽到池子南边,摆端正,再凿穿底台,让它沉下去。一楼正好被水淹没,二楼则立在水面。再将一楼壁板敲掉,只剩柱子。这样,柱子变木桩,两层楼变作一层房,二楼游廊则变成水面观景台。”

  这时,那个jīng瘦汉子浮出了水面,抹掉脸上的水,大声道:“木桩子底下果然有小木轮!”

  接着,那两个工匠团头也快步奔了回来。

  高个子喘着气说:“那几间房舍果然是这边的二楼,我为算工时,每个木件角上都用墨笔标个数字,我刚才细细瞧过,壁板、窗格、斗拱上都有我标的数字。连淹在水里的那根柱子头上也有!”

  矮个子跟着说:“我有个癖好,铺瓦时,爱数数,每铺一百片,便在那片瓦的头上画一道。刚才看了那几间房舍的檐瓦,果然找见了七八处!”

  岸上众人听了都惊叹起来,程门板却接着问:“那天晚上上百人瞧见那楼飞上天,又作何解释?”

  “五代时有一位奇女子,名唤莘七娘。她随夫出征,想出个奇法,用竹篾扎方架,糊作纸灯,底盘燃松脂,这灯便能飞上夜空,传送军信暗号,远比古时烽火更妙。蜀地托名诸葛亮,将之称为孔明灯。”

  “你是说那楼是一只方灯笼?”

  “除此之外,当今世间并无第二个法子能让一座楼凌空飞去。”

  “灯笼燃松脂能飞起,那楼何止大百倍?也能飞起?”

  “无关大小,只关火量,灯笼大,火便须大,这亦是一理。”

  “如何能让灯笼像一座楼?”

  “一须大,二须真。‘天工十八巧’中,有灯巧梅镇云,那年正月灯会,他曾造过三丈高灯,远高过一座楼。他制作诸般人物花鸟巧样,形神皆妙,仿制一座楼其实更易;纸巧何仕康,能制三至五丈楮皮纸,韧如细绢。原本恐怕还要彩画巧典如磋,典如磋却中途遇事离开。不过,没有彩画,反倒更加容易。”

  “楼里那些飞舞的人影呢?”

  “走马灯。”

  “那楼飞走之前,周围人还听到一阵巨响,如同牛吼一般。”

  “哈哈,那不过是第五声蠢叫,在喊:大家快来瞧!快来看!俺们要飞啦!”

  “但那等巨吼声,如何造得出?”

  “这个有何难?《淮南万毕术》有载,铜瓮中注水烧热,水沸时密闭其口,急沉入水中,则发声如牛吼雷鸣。他们恐怕用的正是这一法子……”

  “水底是有两只大铜瓮!我将才下去见着了!”刚才潜水那个jīng瘦汉子大声说。

  程门板听了,拧眉沉思了片刻,才又问:“他们为何造出这些异象?”

  “绕了许久,终于回到正题。这些失踪的人里头,有一个最紧要的——银器章。”

  “银器章?”

  “这整桩事qíng恐怕都是由银器章谋划。他先用名利诱使工部那个宣主簿,让他说动上司,由朝廷出头,编定《百工谱》。借这由头,将‘天工十八巧’聚集到一处。这原本是一桩工界千古未有之盛事,论起工匠一行,上至天子王公,下到凡民百姓,哪个能须臾离得了工之力、工之器?可工匠却自古卑贱,除鲁班以外,哪有几位工匠能够留名史册,为世人所敬?《百工谱》正可一补千古之憾,为工匠正名,为后世存技传艺。只可惜,银器章真正图谋恰恰相反,他并非要振兴工界,而是搅乱工界。京城百行听说此事,贪名之心、求利之yù纷纷被引动。只以彩画行而言,各家之间明争暗夺,生死相搏,甚而不惜戕害亲人。我猜,绝不是只有彩画行是这般?”

  “嗯,这两个多月来,工界已经有数十起凶案。”

  “《百工谱》不但害了许多工匠,那个宣主簿也为此送了xing命。”

  “宣主簿死了?”

  “嗯,被银器章杀害,尸首现在银器章暗室地窖里。”

  “银器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他真正意图有二,一是《百工图》,二是‘天工十八巧’。”

  “《百工图》又是什么?”

  “是天下工艺分布图。银器章以天下大义之名,诓骗‘天工十八巧’为他绘制天下工艺图。据我所知,朱克柔绘制了《天下丝织图》,赵金镞绘制了《天下医药图》,在场的诸位,请说说各家还有没有其他图?”

  “我爹绘了《天下果蔬图》。”

  “我哥哥绘的是《天下造纸图》。”

  “我父亲绘了《天下瓷图》!”

  “我伯父绘了《天下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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