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密码4_冶文彪【第4部完结】(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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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念忽然开口:“张姑爷一定是猜到凶器被丢进那河里了,是不是?犄角儿你去寻一寻嘛。”

  “果然是根死犄角,还不如元宵妹子心思圆转。”

  “张姑爷又乱取诨名。”阿念抿嘴笑起来。

  犄角儿瞧了瞧阿念,脸泛起红,不肯脱裤子,只把裤腿高高挽起,慢吞吞走到河边,又将鞋袜脱下,搁到gān处。小心趟水走进河里,用那根铁钩在水里左右慢慢划探。寻了许久,越走越深,河水都已没过腿根浸湿了裤管。他忽然停住手,快速捋起袖子,把手伸进水里去抓,接着便大叫:“找见了!”他高高扬起手,手里握了把牛耳尖刀,这时日头已经高高升起,映得刀刃耀眼。

  阿念顿时拍手高声大赞,柳七惊望向张用,张用却已站起身,哼着曲儿向店里走去,左歪一下、右扭一下,喝醉了一般,不知又在做什么。

  “张作头!”是胡小喜,骑着驴子,身后还有两个骑驴人,都身穿皂隶公服。一个中年人,冷着脸,另一个二十出头,龇着一对大板牙。

  张用听到唤,停住脚。胡小喜下了驴忙跑进店里:“那个箍桶匠也死了!在他赁的那间农舍里,今早那房主才发觉。那箍桶匠坐在桌前,头仰靠着椅背,嘴里也cha着根萝卜,喉咙割了道口子。房门从里头闩着,找不见凶器,也没查出其他什么。他房里的油灯直到早上烧尽了油才灭掉。另外,他手里攥着个白绢团,里头包了十几颗乌李。”

  柳七听了,立时惊住,马哑子竟也死了。

  张用却大笑起来:“哦?哈哈!好!”

  “好?”胡小喜一愣,随即忙低声说,“张作头,莫耍闹了,程介史也来了。”

  张用却不理他,笑着迎出门。程介史还没下驴,张用走到驴前,弓下身子深深一揖,头几乎要低过膝盖:“糙民张用拜见程介史,这萝卜案案qíng诡怪,死伤连串,惊动整个汴京,幸而有程介史尽忠尽责、果敢睿哲,糙民能在程介史驴前微效一二薄力,实乃万幸。”

  柳七正震惊于马哑子的死,忽见张用变了个人,说出一串马屁话,不由得暗暗吃惊,没料到张用竟是这等卑颜附势之人,心里顿生鄙夷。但再一细瞧,张用低着头,嘴角微露出一丝笑意。他这才恍然,张用又是在戏耍。那个程介史却挺背沉脸,摆出威严,傲然接纳,根本没有察觉。

  “糙民能否央告一件事?”张用又问。

  “什么?”

  “糙民知道杀害那箍桶匠的凶器藏在哪里,能否恳请程介史派个人去取?”

  “藏在哪里?”程介史一惊。

  “糙民若没猜错的话,那箍桶匠身子前头、桌板底下木fèng里应该cha了把刀。”

  “哦?你如何知道?”

  “此事能否容后再禀?”

  柳七听了越发吃惊,胡小喜只说了三两句,张用又能猜出凶器下落?

  程介史则盯着张用,犹疑片刻,回头吩咐那个大板牙小吏:“你立即回青林坊去查查看。”

  那小吏忙点了点头,掉转驴头,向回赶去。

  张用又躬身道:“请程介史进店,听糙民细禀。”

  程介史下了驴子,走进店里,坐到靠里一张椅子上,那板肃仪态,仿佛一位高官一般。柳七和其他人跟着张用走了进去,围站在店里各处空地上。

  张用站在店中间,又朝程介史躬身一拜,随即直起身,脸露笑意环视众人,像是个说书人一般,从腰间抽出那把团扇,轻摇两下,这才开口说道:“讲这萝卜案之前,得先说一段前缘。话说三年前端午那天,天降bào雨,huáng河决堤,顷刻间便淹没澶州顿丘县。数千人户中,有九个人扒上一只木筏,侥幸逃生。他们分别是裱画匠麻罗、泥炉匠江四、帮厨解八八、面匠唐làng儿、箍桶匠马哑子、卖肥皂团的郑鼠儿、轿夫乌扁担、砧头匠田牛、猫窝匠柳七……”

  柳七听到自己的名字,心里一颤,顿时有些不自在。

  张用却一眼都没瞧他,继续笑着讲:“接着,这九人又救上一人,那人是个豪户子弟,名叫huáng三奇。这huáng三奇身背银两,却向那九人谎称是萝卜。又为人骄横,惹怒了那九人。那九人便合力杀了他,分了他身上十锭大银,并结拜为兄弟,号称‘顿丘九虎’,一起来到京城。这便是萝卜案前因。”

  “这前因你是从何得知?”程介史抑住惊讶,冷冷问。

  “只是机缘巧合,无意中得知。”

  “那凶手是谁?”

  “鬼。”

  “鬼?”

  “嗯。世间万鬼,皆由心造。杀了人、劫了财,心中自然有愧,这‘愧’字便是心中之鬼。这九个人,心里各藏了一只鬼。只是,虽都名为鬼,其实面貌各不相同,有怯鬼、有怨鬼、有bào鬼、有堕鬼、有耻鬼。

  “不敢直面心中之愧,不愿被它纠缠,便生出避逃之心。但这鬼一旦生根,便如影随形,终身难逃。于是——xing懦者便臣服于鬼,甘被驱使,是为怯鬼;xing狭者,自己敌不过这愧,便转而归咎于人,由此生成怨气,或怨人、或怨世,是为怨鬼;xingqiáng者,被这愧激怒,化为bàonüè之气,有善根者nüè己,无善根者nüè人,是为bào鬼;xing弱者,无力应付这愧,便索xing堕落自弃,或厌世消沉、或玩世不恭,是为堕鬼;唯有xing直者,能直面心中之愧,生出羞耻之心,知耻而后勇,以悔过之心,行向善之举,赎已犯之罪,是为耻鬼。”

  其他人听着,多少都有些茫然发怔,柳七的心却像是被重锤一锤锤中,他知道自己心中那只鬼是堕鬼,让他日益厌世消沉。

  程介史却有些焦躁:“我不是来听你歪扯,凶手究竟是谁?”

  “呵呵,若无前因,何来后果?程介史既然心急,我便先奉上果子。杀唐làng儿的,是里头躺的那个解八八!”

  “啊?”屋里众人全都惊呼起来,柳七更是震惊莫名。

  “这解八八,他心里藏的便是只bào鬼。他生xing梗硬,不知该如何对付心中之愧,便生出bào怒之qíng。只是他天xing还算朴直,并没有将这bào怒发泄于人,转而自惩自nüè,不停做活儿,用劳累责罚自己。一张桌他擦几遍都不够,挑水能将瓢盆碗盏全都注满,明知自己不是学厨的材料,却执意苦学,劝都劝不转。至于唐làng儿,心里藏的则是只堕鬼。他生xing虚浮,知道自己抹不去这愧,便放任自流,自甘堕落,玩骗妇人。”

  程介史神色略缓,但脸依然冷沉着:“解八八为何要杀唐làng儿?”

  “凡事有初因,有终因。好比房子倒塌,修造时若有隐患,或台基不稳、或梁柱不正,这是初因。一场地震,或遭受虫蛀,这便是终因。初因加上足够终因,便能让一座房子倒塌。

  “解八八杀唐làng儿的初因来自三年前那场合伙杀人,当时第一个动手的是麻罗,他杀了那个huáng三奇后,让每个人都必须补一刀。乌扁担第二个动手,接着是田牛、江四。而后,乌扁担将刀子jiāo给唐làng儿,唐làng儿却转而塞进解八八手里,推着解八八先动手。解八八当时恐怕正在犹豫不定,但邪心已生,初因已在。被唐làng儿这一推,终因也至,便向huáng三奇尸体扎了一刀。解八八心中bào鬼正生于此,被愧疚折磨时,自然会怨责唐làng儿,这便成了他杀唐làng儿的初因。”

  “终因呢?”

  “终因在一个妇人。”

  “什么妇人?”

  “单大哥的表弟媳妇,虹桥西头甘家面馆的熊七娘。”

  柳七先听前头那段,觉着极有道理,心里竟有恍然之感。及至听到熊七娘的名字,又全然蒙住。其他人也都满脸惊异。

  “鼻泡小哥,能否去甘家食店把熊七娘唤过来?”

  “嗯……”胡小喜望向程门板,程门板这时神色又缓和了一些,眼中透着纳闷和好奇,微点了点头。胡小喜便快步跑了出去。

  “好,咱们继续来说这终因——”张用笑着摇了摇团扇,“三年前顿丘那场洪灾,解八八的父母妻子全都被大水冲走。尤其那妻子,穷人娶妇不易,解八八年近三十才娶到这妻子,自然极疼惜,成婚又才三个月,正是如糖似蜜的时节。痛失妻子,他心底之伤可想而知。董厨子说解八八见了妇人极怕羞,总是埋着头。这恐怕不止是怕羞,梗硬之人,一旦生qíng,根扎得比常人更深。解八八见到其他妇人便低头,怕更有曾经沧海难为水之意。然而,有一回,熊七娘来到这里,解八八举止却极异常。董厨子,你再说一说当时qíng景……”

  董厨子顿时有些慌,结结巴巴说起来:“那天熊七娘来店里,要寻个力夫去挑米,解八八刚端了几碗菜羹出来,迎头撞见熊七娘,见了鬼一般,慌得手一颤,托盘掉在地上,碗全都摔碎了,菜羹泼得熊七娘满鞋满裤。解八八却钉在那儿,呆了一般,都不知道道声歉。店里吃饭的几个力夫一起笑起来,他才涨红了脸,慌忙躲回厨房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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