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密码4_冶文彪【第4部完结】(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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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家也趁势而起,几代jīng研画艺,绘风愈来愈jīng雅典丽。现今这一代当家人叫史焕章,已经年过五旬,是京城彩画行行首。他投合官家意趣,深研院体画风,设色雍雅,勾描jīng妙,所绘楼阁一派皇家气象,宫中几大正殿都由他率徒众重新绘饰,曾蒙官家赏赉,赞他有大雅之风。行里人便都唤他“史大雅”。

  只可惜,四五年前,史焕章从梯子摔下来,摔折了手臂,虽经御医调治,得以痊愈,但再执刷握笔,已全无原先灵巧,只能中止画业,凭一生见识,教导子弟,督训徒众。

  张用骑驴进了巷子,来到史家门前,一个中等宅院。史焕章为人持重,并不敢绘饰彩画,只用了丹粉刷饰,墙面雪白,细处绘饰了一些暗红琐文,配着墙头露出的青竹绿树,比相邻那些宅院清雅许多。

  张用上前正要敲门,院门忽然开了,一个男子牵着头驴子走了出来,年近三十,眼、鼻、身量都细细长长,神态瞧着拘谨本分。张用见过,是史焕章的独子史景鲜,人都叫他“史小雅”。

  “小鸭兄,张用这厢有礼!”张用笑着叉手一拜。

  “哦?张作头?”史小雅恭敬还了一礼,却神色不定,似有急事。

  “令尊可在宅里?”

  “我爹?出门访友去了。”

  “你宅中可有人自杀?”

  “自杀?”史小雅顿时惊愣住。

  “没有?那就好。哈哈。”

  “张作头……你这是?”

  “许久没来拜望大鸭先生,今天正巧经过,顺道来瞧瞧你们是否健在。”

  史小雅满眼惊疑,盯着张用瞅了一会儿,似乎醒悟张用是在发癫症:“抱歉,在下有些急事要办。”

  “小鸭兄可认得素兮馆的画奴何扫雪?”

  “不认得,抱歉,在下先行一步。”史小雅躬身一揖,随即翻身上驴,急喝着快步离开了。

  张用望着那急促背影,像是去奔死一般,本要追上去,眼角却无意间扫到史家院门外墙角边,暮色昏昏中有一团黑物,似是一只黑犬。再一瞧,原来是一块黑石头,只是形状略有些像狗,卧在那里,静默不动。

  张用盯着那石头,心里一动,不由得凝神细想,过了半晌,心头一亮,恍然明白了何扫雪那提示,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牛慕又打问了一天,仍然一无所获。

  他又饿又渴,看看天色又暗,斜靠在新宋门外护龙河桥栏边歇息,望见不远处有间酒肆,不由得又想去吃酒。他原本难得吃酒,即便吃,也只小酌几杯。昨天太疲累,便要了一碗酒解乏,谁知一吃便止不住,吃得大醉,回到家向妻子宁孔雀说了那些毒话,气走了她。

  他忙告诫自己,绝不能再如昨天一般。你已是个徒耗盐米的无用之人,若再陷进酒汤之中,便再无可救,哪里有颜面苟活于世?

  他深叹了口气,不由得想起李白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这些年,自己并非没有尽过力,为熟读经史,苦熬过多少日夜?但这世间万事,哪里是你尽了力便可如愿?相反,自己正是尽了力,才发觉自己无用。他抬起头,望向漫天云霞,心底大声哀问:苍天,我之用在哪里?

  然而,云霞自煊,苍天自高,哪里能听到这哀问?即便听到,又哪里有闲心看顾他?他心中凄楚,不由得涌出泪来。进出城的人来来往往,他忙背转身,望着河水冰凉慢流,悲qíng难抑,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念头,不如跳下去,一死百了。但旋即想起家里老娘,娘身子本就不好,宁孔雀又愤而离去,往后只能依靠自己。他犹豫再三,终还是断了轻生念头,叹着气用袖子抹净泪水。

  这时,忽然有人轻拍他的肩膀。他惊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个五十来岁的男子,一双大眼,几绺稀须,龇着一对大板牙,略带着些笑:

  “这位公子,你是否在寻你家姐姐?”

  “是……你是……”

  “我也在寻那伙人。”

  第八章 救人

  凡世之所贵,必贵其难。

  ——苏轼

  程门板一直等到傍晚,才见仵作急冲冲赶来。

  那仵作还很年轻,名叫姚禾,今年才继替了父职。正月间,程门板有桩小案,便是姚禾去验的尸。当时程门板嫌他太年轻,及至勘验起来,却见他极勤谨,心思也细敏,很让程门板意外。

  姚禾快步下岸,走到程门板身边,歉笑着拜问过后,立即放下背的箱子,走到那只焦船边细细查看起来,从船头至船尾看过一遍后,他回头说:“程介史,火势瞧着前后均匀,没有哪里烧得格外重,倒是船舱中间似乎比四周略轻些。”

  他回身打开木箱,取出一把匕首,俯身凑近船舷,用刀尖戳下去,撬开面上焦木,挖了约半寸多深,露出了底下原木。他又小心跨上船,避开那六具尸首,蹲在中间一处空板,又用匕首去挖,约三四分处,底下原木便露了出来。姚禾又蹲到靠外的船舷处,继续拿匕首去撬,只一二分,原木便已露出。他前后望了望,慢慢说道:“这火应该不是从舱室里燃起,而是从外向里。而且,船头船尾是一同燃起。船舷靠岸这一边烧得深,朝里那一边最浅,应该是有人站在岸边,朝船上浇油纵火。”

  那个小厮和船主一直张着眼在旁边瞧,听到后,一起低声惊呼。

  程门板则暗暗惭愧,自己只能大致推断这船是有人纵火、通体燃起,却没找见这般确凿证据。他尽力沉着声说:“你再查查那些尸首。”

  “这六具尸首可曾动过?”

  “只动过中间那具没被烧的。”

  姚禾跳下焦船,从木箱里取出一根软尺、一本验尸簿录、一支笔、一方石砚、一丸墨,拿砚台舀了些河水,飞快磨了些墨汁,而后将簿录放到木箱上:“烦请程介史记录。”

  程门板点了点头,但看那木箱太矮,只能蹲下去写,身形难免蠢丑。他暗暗后悔该带胡小喜或范大牙来,却也只能沉着脸蹲到了木箱边,拿起笔,蘸饱了墨。

  姚禾又跨上船去,俯下身一边细查,一边解说:“尸首六具,均倒于舱中。五具烧焦,一具完好。舱室纵长八尺,横阔五尺。男尸一,屈膝侧卧,年纪约五十许,头向前梢,距舱门五寸。面向左,背距舱壁七寸……”

  查录完尸体位置布列后,姚禾又小心翻检各尸体身上留存物件,一样样报给程门板。年轻女子头上银簪一支、珠翠三朵、玉篦子一把,左中指银戒指一枚、右中指青玉指环一枚,右腕缠丝银镯子一个,这些饰物尽都熏黑。女子面朝壁板侧卧,腰下压着一个荷包,只被烧去一半。姚禾小心从她身下取出,蓝绸上以绿线绣的竹纹,里头装着两小块碎银、两颗橄榄。

  姚禾一一报完,程门板仔细记下,生怕误漏了一个字。他最爱做的便是这事,每回即便不是他亲自抄录,也都在一旁紧盯。在他眼里,这每个字仿佛都是一颗钉子,将物证牢牢钉在纸上。簿记做得谨细,jiāo至推官那里,审理起来才少疏漏。这些年,他正是凭这谨细,才得了官长信重,一步步稳稳升进。这个年轻仵作姚禾似乎也和他一般,心极细,手脚又轻稳,眼力更是比他敏锐。

  记完后,程门板撕了一张纸条,在上面写下“五丈河焦船年轻女尸”几字,头上戳个小dòng。打开姚禾的木箱,从里头取出一只小布袋,袋口fèng有扎口细绳。他走到船边,将姚禾排放在舱板上那些物件全都收进袋子里。正要扎紧袋口,姚禾却忽然说:“稍待,身子底下还有没烧尽的衣料。”

  姚禾轻轻扳动那具女尸,将她身子下面压的衣料残烬小心抽了出来,一片浅绿罗褙子残片,四尺多长,底边镶着竹节纹青锦边。另有一截粉绿绢衫子残片、一截素白绢裤残片和一截墨绿罗裙残片。姚禾又轻轻抬起那女子的脚,底下也残存了小片白绫袜和绿绸竹叶绣的鞋面。

  程门板见了,大感欣慰,至少知晓了女子衣着。从这女子饰物衣裙来看,应该是中等人户。他忙从姚禾手中小心接过,一片片轻卷起来,放进布袋里。用细绳穿上那张纸条,扎好袋口。而后又执笔蘸墨,在簿录上仔细记了下来。

  姚禾继续去查看其他几具尸首,那四人身上物件要少得多,不过身子底下都残留了衣料。那个老妇穿的是褐绫襦衫、深青罗裙、白绢裤、褐绸鞋;小童是蓝罗衫、绿绢裤、青绸鞋子;年轻男子huáng绸褙子、白绢衫、白绢裤、青绸鞋;老年男子蓝绫褙子、白罗衫、白罗裤、黑绸鞋。

  程门板一一记下,又将这些物证分别装好。姚禾最后才去查看那具没被烧的壮年男子尸首。那人布衣布裤,腰间拴了个旧布袋,里头只有几十文铜钱,此外并无他物,全然无从查知这人身份。程门板执笔记完,心里有些恼闷,扭头见姚禾抓起尸首的右手查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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