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密码4_冶文彪【第4部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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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爷,你没见娘说这些话时,比皇太后还有威势呢。娘还真的把皇上那首诗念给了那小官儿听了。那首诗娘也bī我背过呢:‘雀踏花枝出素纨,曾闻人说刻丝难。要知应是宣和物,莫作寻常黹绣看。’

  “那小官儿被娘一篇大话压住喘不过气,忙矮下去,变回笑脸狗,说他真的是受了公公部的命,来办一件大事。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给娘,说让小娘子看看。小娘子看了自然会答应见他。

  “娘向来爱啃骨头,怕吃烂ròu。那人变得稀烂的猪头ròu一般,娘推不过,只得叫我把信拿到里头给小娘子看。小娘子看了那信,真的出来见了那人。”

  “你家小娘子出来说了什么?”

  “小娘子隔着帘子,只对那人说了两个字。”

  “哪两个字?”

  “我去。”

  “信里写了什么?”张用越发好奇。

  “我也说不太明白,似乎是一百个公公开铺子啥的。”

  “莫非是《百工谱》?”犄角儿cha嘴。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儿。”

  听到《百工谱》,张用忽然想起,正月间,他的好友李度引着一个姓宣的主簿来寻他,正是为《百工谱》。那人说是奉工部之命,召集京城百行,yù编修大宋《百工谱》,邀张用前去和京城其他名匠一同商议编订。

  天底下的人与事,张用最厌的便是官府。那主簿说的,他一个字都懒得听,倒发起疯症,又笑又骂。那个宣主簿虽然羞恼,见他是真疯,又有好友李度在一旁劝解,才没有计较。

  看来,去寻朱克柔的正是那个宣主簿。不过,他没有开言,继续听阿念讲——“过了几天,小娘子像是中了那猪头ròu的邪魔,不顾娘又哭又骂又劝,执意雇了轿子,让我跟着,就去了银器章家。”

  “她去银器章家做什么?”

  “那堂屋里坐了许多男人,屋角摆了架屏风,小娘子就坐在那屏风后头,跟那些男人说话。不过,小娘子去时一直带着帷帽,还特地给那件绿绢衫子加了两截长袖,那些男人连小娘子的手指头都看不见。”

  “她和那些人说了些什么?”

  “我也听不懂。又是鲁班,又是嫘祖,又是木头,又是瓦片的。小娘子看我站不住,就让我去寻章家的丫头阿翠说话。我就再没听见他们说了些啥。他们一说便是一天。轿子是跟王家说好的,来去各一趟,总共二百文钱。到傍晚,等轿子来了,我去唤小娘子,小娘子才出来坐上轿子,我就跟着回家。不过呢,去银器章家比在家里整天被娘骂要好耍多了。”

  “每回轿夫都是那两个?”

  “不是,今天才换的这两个头几回都没见过。”

  “你跟着轿子回家,而后那轿子忽地、唰地就不见了?”

  “不是先忽地,再唰地。是忽唰一下里就不见了。”

  宁孔雀一夜都没睡安稳。

  第二天一早,她又雇了轿子赶往姐姐家。到了那里,她忙急急敲门,半晌,门才开,是使女小涟。蓬着个头,一脸呆困样儿。

  “我姐姐回来了吗?”

  “没。”

  这个女孩儿又倔又懒,惯会拿一对大白眼直愣愣瞪人。宁孔雀早就让姐姐撵了她,姐姐却心肠软、xing子懦,一直留到如今。小涟每回见宁孔雀,都有些怕,从来不太敢正眼看宁孔雀。宁孔雀也懒得多瞧她,本想进去问问父亲,但一想,父亲一辈子只会织缎,一句话只要超过五个字,便说不顺展,于人qíng事理上更不济。问他只有讨气。看来只能自己再跑一趟了。

  她气叹一声,忙回头叫住了刚才那两个轿夫:“再送我去东水门外虹桥。八十文钱——莫啰噪,不到十里地,不论谁家,都是这个价钱,要去就去!”两个轿夫不敢多话,抬着她又往东水门外快步行去。

  宁孔雀坐在轿子里,一阵阵气恨自伤。当年母亲在时,万事都是由母亲出头拿定。母亲过世后,家里的事,不知怎么,竟全都落到她头上。那时她才十三岁,家里银钱出入、买丝线、卖缎品、雇厨妇使女、日常炭油米麦菜蔬安排、亲朋往来甚而官府税吏、缎行行事,都是她出头应付。好不容易熬到姐夫入赘进来,至少外头的事被姐夫包了去,她才松了一只肩膀。

  又过了两年,她也议了亲,一个远亲做的媒。她听说牛慕是个读书士子,家里只有个娘,小门小户,轻省得很。相亲那天,她隔着帘子偷望了牛慕两眼,一个清瘦本分的书生,心下也就乐意了。自己做主,答应了亲事。谁知嫁了过去才发觉,牛慕是根读书读呆的朽竹子,当不得梁,编不得筐,钓鱼嫌短,挑灯又嫌长,百般无用。婆婆也长痛短病,没有消停。那个家里里外外又全靠她。

  如今姐夫好端端又忽然殁了,往后两个家都得靠她。想到这些,她一阵阵胸闷心乏,恨不得这轿子一直不停,让她就这么老死在这窄窄一方清静里。

  可轿子终还是停了下来。她闷叹了口气,呆坐了片刻,才掀开轿帘,走了出去。虹桥上下、汴河两岸虽不如昨天热闹,人却仍然不少,到处安闲和乐,这些人来这世上,像是专为享这闲乐,只除了她一个。

  她走到桥边,望着河水呆了半晌,见一只客船驶来,才想起来这里的缘由。心想,昨天姐姐搭的那只客船凭空不见了,姐姐若没下那船,跟着一起化了仙,那省了多少麻烦?但随即,她又苦笑一下,想这些没影儿的事做什么?该你担的,一样都省不掉。何况姐姐不知被什么人骗走了。她那xing儿,连哭都不敢大声哭,眼下正不知道在哪儿偷偷抹泪呢。

  她心里一阵忧烦,忙煞住厌怠,快步上了虹桥。昨天米家客店那个胖厨妇说,那伙人抬着轿子,和姐姐一起往沿河西街去了,西街上自然应该有人见到。她下了虹桥,走到桥根西边的霍家茶肆,店里没有客人,只有个中年男子在柜子边点看茶罐。她走了过去:“这位大哥,请问您个事。”

  “什么事?”那人没有抬头。

  “昨天快中午时,几个人抬着具棺木,还有个年轻女子跟着,一起走到这条街上,您瞧见没有?”

  “没有。”

  “大哥,劳烦你再仔细想想?那女子是我姐姐,棺木里是我姐夫,他们被人骗走了,至今找不见人。”

  “对不住,我忙生意,真的没瞧见。”

  宁孔雀心里骂着,转身离开,一眼看见斜对面食店有个妇人在瞅着自己看,门前立的木招牌上写着红漆大字“甘家面店”。宁孔雀便走了过去,那妇人随即低下头去,拿火钩去拨炉里的炭,看年纪约三十左右。

  “这位姐姐,跟你打问件事……”宁孔雀又问了一遍。

  “哦……那些人昨天上午抬了顶轿子,推了辆太平车,停在我店前,领头的是个年轻男子,他们进来各自吃了碗面,稍坐了坐,而后去东桥根,接了一个年轻妇人,抬了一具棺木回来。棺木放到太平车上,罩了块黑油布,妇人上了那顶轿子,一起望西边去了。我将才见到你在对街茶肆里,还愣了一下,以为你是昨天那妇人。”

  “那是我姐姐。”

  “怪道这么像呢。”

  “我姐姐没说什么吗?”

  “一声都没言语,低着头就上了轿子。”

  “那些人没用qiáng?”

  “用qiáng?没有啊。我当时瞧着,还以为你姐姐和那个年轻男子是一家子呢。”

  “哦……”

  宁孔雀略寻思了一番,没有别的法子,只有沿路再去打问,便道了声谢,往西走去。

  看着宁孔雀走远,熊七娘这才放了心。

  她是这甘家面店的主妇,今年二十五岁,因常年辛劳,瞧着像是三十出头一样。刚才她瞧见宁孔雀走进斜对面的霍家茶肆,立即警觉起来。

  霍家茶肆有个年轻面匠,叫唐làng儿,样貌生得俊俏,那张嘴更是拌了油、抹了糖一般。起先熊七娘倒也没有如何挂心,但那唐làng儿时常跑过街来借醋借葱,也不叫“嫂子”,只一个劲儿“姐姐”“姐姐”的。熊七娘自小就被父母严教,不许和男子搭话,嫁过来后,丈夫又极小气。除了招呼客人,她多一字都不肯说、多一眼都不敢瞧,更莫说和男子说笑。可是那唐làng儿,即便不过来,也常隔着街,拿那双俊眼不住地撩她,那眼神小火苗一般,慢慢就把她的心燎燃了。

  她丈夫又常不在店里,一来二去,她抵不住,竟被唐làng儿得了手。这心,就如孵的蛋一般,一旦裂开道口子,便再也阻不住里头的jī雏要钻出来。她和丈夫成亲几年,从没动过qíng,这时却chūn水破冰一般,止不住地涌向唐làng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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