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动怒,伤口血流得更多了。”梁兴仍笑着,从衣襟上割下一块布要替她包扎。
她一把打开梁兴的手:“你还在笑?你要笑我一辈子吗?什么时候你能正正经经、认认真真看我一眼?”
邓紫玉心底忽然涌起无限委屈,再忍不住,猛然哭了起来。直哭得惊醒过来,才发觉是一场梦。她忙坐起身,擦掉满脸泪水,心里仍隐隐抽痛,又惊又恍,怔在那里,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梦。紫癍脸女子倒也罢了,为何自己要对梁兴说那种话?自己心底里竟藏着这样一桩莫名其妙的委屈。
回想起来,梁兴的确爱朝自己笑,但笑不好吗?难道要哭才好?
她细细琢磨梁兴的笑,寻思了许久,忽然明白:那笑容是一个兄长看着娇顽小妹的笑。
一瞬间,她心底似乎有一处塌了下去,随即一阵灰冷,身子忽然乏倦之极,像是一张雪白的纸,还没写一个字,便被烧成了灰。
她忙停住心思,不愿再想。伸脚趿上鞋子,慢慢走到妆台前,望向那面大铜镜中的自己,发髻蓬乱,一脸倦容,原本最引以为傲的一双杏眼,这时却像两口枯井一般。她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笑容也像落掉在地上、被风揉皱了的花瓣一般。
她心里默想:有什么呢?以前这样活,以后为何就不能照旧这样活?
正想着,门忽然被推开,两个人奔了进来。一个是她的贴身使女,另一个是后院看门的窦嫂。那个使女狠命拽着窦嫂,不让她进来。
窦嫂一眼瞧见邓紫玉,忙挣脱那使女的手,奔到近前,哭着问:“紫玉姑娘,你到底给我侄儿说了什么?”
“窦猴儿?”邓紫玉一愣。
“这几天,我侄儿始终奇奇怪怪的,还说你jiāo了他一样差事,能得许多钱。”
“没什么,只是让他去打听一件事。昨晚,他的确打听到一些,我给了他些钱。他怎么了?”
“他死了!”
“死了?”
“昨晚半夜,我哥哥拿刀杀了他,又杀了我嫂子,最后又用刀扎进自己胸口,也自杀了。”窦嫂哭起来。
“哦?”邓紫玉心里一惊,却不愿流露,“那是他自己家里的事,和我jiāo代他的事无关。”
“真的无关?”
“我骗你做什么?”邓紫玉不耐烦起来,“我便是有天大的本事,能让一个当爹的杀自己儿子、老婆?”
游大奇心里念着明慧娘,独自慢慢进了城,走到龙津桥时,天色已经昏黑。
他沿着桥边斜坡走到桥底的“安乐窝”,底下更加暗,而且静悄悄的,没什么声响。往天这时,那些军汉大都已经回来,挨个给团头匡虎上缴利物,大家数钱的数钱,算账的算账,更争着夸奖各自白天的功业收成。团头匡虎则斜靠在最中间那张厚毡毯上,吃着酒,或夸几句,或骂几声。
游大奇见今天这么安静,觉着有些不对。他走到桥板下,睁大眼仔细瞅了瞅,才看清里头人不少,不过全都围坐在团头匡虎的左右前后。听到脚步声,所有人都扭头望着他。游大奇被望得有些不自在,笑了笑,小心走了过去,弯下腰先向坐在中央的匡虎问候了一声:“团头。”
往常,匡虎见到他,都会点点头,朝他招招手,让他过去服侍。心里快活时,还要笑着招呼一声:“奇儿,过来!坐到大哥身边歇歇。”然而今天匡虎却不应声,只瞪着那双虎眼,冷盯着游大奇。
游大奇越发觉得不对,扭头一看,却见翟秀儿偎在匡虎身边,瞅着他直笑。游大奇顿时明白,自己中了翟秀儿的jian计。他煽动自己去追明慧娘,回头却向匡虎告密。
游大奇忙望向匡虎,匡虎仍瞪着他,目光更加冷暗,随后轻轻挥了挥搭在翟秀儿肩上的手。游大奇顿觉危险,忙转身要逃。然而,两个高大军汉已经守在身后,是匡虎的两大护卫。两人朝他bī过来,游大奇忙要从边上逃过去,却被那两人伸手抓住,一边一个将他的胳膊拧转到背后,把他摁跪在地上。
游大奇忙大叫起来:“团头,翟秀儿说谎!他嫉妒我抢了他的位儿,设计来陷害我!”
匡虎却像没听见一样,瞪着他,伸手将翟秀儿往前一推,翟秀儿忙站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笑着走了过来。游大奇忙要叫,嘴却被一个护卫的大手死死蒙住。他拼力挣扎着,却哪里挣得开?
翟秀儿走到他面前,弯下腰,笑眯眯地说了声:“对不住了,哥哥。”说着便举起刀,向游大奇割了过来。
第二章 割脸、割心
奇变不常,动静无端,转祸为福,因危立胜之谓智将。
——《武经总要》
天刚黑,梁兴又离开了huáng家,向东边赶去。
楚沧的死尚有许多疑窦,他必须得再去求证,尤其是想当面问问楚沧的妻子冯氏。一路大步疾行,来到楚家庄院,院门仍关着。梁兴上前抬手敲门,半晌,门开了,仍是老何。他举着油灯照见是梁兴,微有些诧异:“梁教头?”
“老何,我是来求见嫂夫人,有件要事向她请教。”
“哦,梁教头请进,我叫人去后面回报大娘子。”
老何先引着梁兴走进前厅,而后便去唤人。梁兴独自站在厅前,见院里仍一片寂静,看不到一个仆役。厅中楚沧灵位前虽点着灯烛,却没有人守灵,显得异常昏暗凄冷。梁兴看了,心里一阵怆然。往常,梁兴每回来楚家,这里总是坐满各色宾朋,吃酒谈笑、比武听曲,何等热闹?楚沧才过世几天,这个家竟萧索到这般模样。义兄楚澜若地下有知,更不知会痛惜到何种地步。
他早已打定主意要将整桩事查问到底,这时,越发坚定了义不容辞之志。活到如今,空耗柴米,尚未做过一件真正有用之事。于qíng于义,于心于理,这桩事都无可避让,便是把一条xing命搭上,也算死得其值。
他心cháo正在汹涌,老何走了进来:“梁教头,我刚叫人去了后面,大娘子传过话来了,说染了风寒,咳嗽不止,不方便见客。失礼之至,还望梁教头海涵。”
“哦……嫂夫人言重了,是梁兴冒昧唐突了。”梁兴越发起疑,却没说什么,转而问道,“老何,那个凶徒蒋净可有下落?”
“有就好了,我日夜盼着能亲手剐了那负恩忘义的贼汉。”
“对了,你上回讲,亲眼看到楚二哥躺在地上,那时他已经气绝身亡了?”
“没。我醒来后,听其他人说,隔壁院里几个男仆听到叫嚷,跑过来看时,二官人还有些气,他们赶忙叫了大官人来。大官人见二官人这样,虽也惊得了不得,却还能沉住气,立即叫人取来金创药给二官人敷上,又赶紧吩咐人骑快马进城去香染街请梅大夫。梅大夫赶来时,却已经晚了,二官人……”
“蒋净和蓝氏是从哪个门逃走的?”
“他们查看了前后几个门,都闩着,只有西边那个侧门,原先一直锁着,那时却被打开了。他们应该就是从那侧门逃出去的。”
“楚大哥没叫人去追?”
“哪里会不追?除了那个去请大夫的,大官人赶紧把宅里所有男仆分成四拨,分四面去捉那贼汉。这片乡里,二官人是都保正,常日都是他率领甲丁捉贼防盗。二官人遇了害,剩下的只有副保正。大官人一面急让人去唤了副保正来,一面又叫人敲响了捉贼梆子,召集了这一带村舍里的百十个甲丁,一起打着火把搜寻。连汴河上下和对岸都找过,可那贼汉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根本不见人影,二娘子也没找见。”
“官府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那时已经快半夜了,第二天一早,大官人就派人去开封府报了案。查案的官吏和仵作来时,已经要中午了。”
“楚二哥的尸首一直放在西厢那间房里?”
“嗯。大官人知道规矩,没有搬动尸首,就留在那地上,还把门锁了。又请副保正搬了张椅子,一直在那门外守了一夜。官府的人来了,才打开那门。其他人没让进,只有大官人陪着进去验的尸。”
“老何,可有纸笔?这事头绪杂乱,我得记下来,回去好生想想。”
“哦,有。在旁边书房里。”
老何端着油灯,引着梁兴,去了旁边的书房。这书房梁兴曾随着义兄楚澜进过几回,那时屋中图书满架、桌几明洁,这时进去一看,到处蒙满了灰尘,加上灯光昏昏,更觉幽暗萧索。
梁兴环视屋中,心里又一阵伤感,却不好在老何面前流露,便说:“有劳老何了,你先去歇息,只有百十个字,我写好就走。”
曾小羊知道他娘一定不许他贪财生事,回到家里,便没敢把从窦老曲那里打问到的事告诉他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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