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密码3_冶文彪【第3部完结】(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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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先搁着。你去歇息吧。”一个年长一些的女子,声音清亮。

  这自然是那丫头和梁红玉。屋里随后传来轻微脚步声,朝房门走去。石守威忙轻步移到房门外,贴墙站着。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人,房檐遮住了月光,看不清面容,只见纤瘦身影。他等着那丫头轻手带好门、转身要走时,倏然出手,朝着那丫头脖颈上一砍,那丫头只发出蚊子一般的嘤声,身子一软就要倒下,他忙伸手抱住。这一招他曾跟着一位拳师苦练过,瞬间击晕一个人而不致伤命,位置轻重尽都jīng准。他将那丫头的身子一掀,扛在肩上,便朝楼梯走去。这时已经不怕脚步声,不过他还是尽量放轻脚步,照着丫头下楼的轻重步数,小心下了楼。前后仍没有人,他忙扛着那丫头钻进树丛中,放到地下,取出布袋,将那丫头套进袋里,用绳索扎紧袋口。这才又重新扛了起来,快步走到墙边。他放下布袋,先牵着绳索另一头,纵身攀上墙,而后将布袋拽上去,又吊放到外面地上,随后跃下墙头,扛起那布袋就朝前街走去。

  走到红绣院正门附近,他见一辆厢车停在红绣院门前,下来了三个人,走了进去。那辆厢车瞧着是租赁店的车,他忙急步赶过去,一问那车夫,果然是。他忙说:“送我去新门外杀猪巷。”

  梁兴从梅大夫医馆回来,已是深夜。

  到了huáng家院门前,他伸手一推,仍给他留着门。他轻轻推门进去,院里月光洒地,一片安静。他小心闩上了院门,轻步走进堂屋。

  “你回来了?”这回是施有良的声音。

  “施大哥还没睡?”

  “鹂儿要等你,我见她忙了一天,就让她先去睡了。”施有良打着火石,点亮了油灯。灯光映照下,他一脸疲惫,满眼忧色,“紫玉姑娘为了你的安危,才安排你到这里。你这样接连出去,若是碰见那些人,可怎么好?”

  “施大哥放心,我一直很当心。”梁兴坐到了施有良对面,笑着说,“说起来,我倒是有些盼着他们动手,只可惜他们似乎已经顾不得我了。”

  “你千万莫大意了。”

  “我知道。”

  “你连着三晚出去,究竟去了哪里?”

  “去见了几个人。”

  “什么人?可查问到什么了?”

  “目前仍然乱麻一般,还理不出什么头绪。”

  “你这样没头没绪、东奔西走恐怕不是办法,得提起纲目来,才好。”

  “哦?施大哥觉着纲目在哪里?”

  “我细想了这几天,纲,恐怕在钟大眼船上。”

  “嗯,我被卷进去,也正在钟大眼船上。那么,目呢?”

  “清明那天正午,虹桥下那只大客船遇了事,接着又起烟雾、闹神仙,离奇失踪。你说翰林画师张择端先生瞧见,那船出事前,有两个人从那客船跳到了钟大眼船上。其中一个是死了的假蒋净。另一个外面穿着船工布衫,袖口却露出一截紫锦。我觉着,这整场事件的目,应该正是此人。”

  “哦?施大哥为何这么想?”

  “其一,此人来自那只离奇客船,他里头穿着紫锦衣,应该不是普通船工。外面套着船工布衣,自然是怕被人认出。其身份来路恐怕不简单;其二,你也说过,钟大眼的船那天泊在那里,应该正是为了接那个紫衣人;其三,假蒋净应该是受人指使,将那紫衣人接到钟大眼船上。他之所以会死,自然是幕后之人怕他泄露此事,杀人灭口;其四,你说张择端先生还瞧见,钟大眼船上小舱里原本有两个人,一转眼那两个人就不见了,这两人,一个恐怕是那紫衣人,另一个则是军巡铺厢兵雷pào要寻的那个姓牟的。两个人消失,这才是整桩事qíng中最诡秘之处,也应该是关键所在。”

  “头绪太多,我竟疏忽了这个紫衣人。这人什么来路?”

  “目前我也不清楚。但整桩事全都缘起于此人。”

  “我下了钟大眼的船后,军巡铺的雷pào接着上了那船,紧跟着又有一个冷脸汉子,带着三名帮手也上了那船,将那船押到了上游。那个冷脸汉子又是什么人?他是否也是为那紫衣人而来?”

  “嗯……这个目前还不清楚。不过,这些都是外一层的人,不必分神。《尉缭子》言‘力分者弱’,孙子也说众寡之别在于专,‘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只有紧盯着紫衣人,查明此人消失的真相,找见他的下落,这事才能了结。”

  “嗯。”

  游大奇独自躺在那只小篷船里,心随着月下水波和船身一起摇dàng起伏。

  这一昼夜的遭遇,比他之前活过的二十八年更难、更长,也更滋味莫名。先是脸被划烂几十道口子,从一个俊男子成了一个丑怪之人,生念顿丧,投水自尽。接着被桑五娘救起,竟结成了姐弟。觉着这寒凉人间,尚有一个人能对自己赤心赤意地好,自己的心也终于起死回生,愿意尽一切力量去帮这位姐姐寻回自己的儿子。这一死一生,真如蜕蛹化蝉一般,痛到了极处,却也乐到极处。这乐,并非狂喜大笑,而是如身子下这只小船,原本漂泊无依、无所归止,这时终于找到这个水湾泊处,被一根缆绳牵系,才终于得安得宁。穷、苦、患、难,都再不必怕。

  然而,桑五娘一段话却立时勾起他心中那片痛处:明慧娘。

  昨天傍晚,在汴河岸边,远远望着明慧娘背影,他还诚心动念,要在明慧娘眼中做一个儒雅君子。然而回到安乐窝,脸就被划烂,莫说儒雅君子,便是一个平常人都已做不得。连生念都丧尽,何谈明慧娘?因此,从脸被划烂,直到桑五娘提到这个名字前,他虽然万般心绪翻涌,却一直没有想到这个女子。

  猛然听到这个名字,他心底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又惊又痛。但若仅止于此也好,以他如今这张脸,只能对明慧娘断念死心,就如被烫伤的疤一般,由它慢慢自愈,变作个死痕留在那里。

  然而,他偏偏想到了一件事,明慧娘和桑五娘、丁豆娘一样,孩子也被食儿魔掳走。但他先后向茶肆店主和川饭店曾胖子打问过明慧娘,两人都只提及明慧娘夫妇,都没说他们有孩子。若是她真有孩子,孩子又被食儿魔掳走,那羊儿巷口茶肆的店主必定会说起,可那店主说起明慧娘时,平平常常,毫无异样。另外,让他更生疑的是,虽然自己只见过几回明慧娘,但每次他都死死盯着明慧娘的脸,生怕看漏了一眼。明慧娘脸上、眼中始终都淡淡静静,并没有什么忧虑,更没有像桑五娘、丁豆娘那样满脸憔悴、满眼焦忧。

  明慧娘在说谎?她并没有孩子?即便有,也并没有被食儿魔掳走?

  若是如此,她为何要说谎?又为何要和丁豆娘她们一起寻孩子?

  游大奇随即想到明慧娘的丈夫,她那个姓盛的丈夫行事有些古怪,他们那只船就更加古怪。那本是一只杭州远程客船,翟秀儿去税关打问到,这两三个月,它从未离开汴京,不断往返于虹桥和税关之间。既不运货,也不载客。

  丈夫古怪,明慧娘作为妻子,自然也不会脱身事外。这对夫妇究竟是什么来路?在汴京做什么?她为何要装作自己孩子也被掳走?

  游大奇原本只想把这事藏在心底,但这又事关桑五娘孩子被掳,不能不问。他犹豫了许久,才跟桑五娘说:“姐姐,我想托你一件事。原本这事我该自己去问,可是我……”

  “你尽管说,我替你去办就是了。”

  “姐姐能不能去东水门外虹桥南街的羊儿巷,跟巷口那间茶肆的店主打问一件事。”

  “什么事?”

  “赁了川饭店曾胖宅子的那对杭州夫妇有没有孩子?”

  “你打问这个做什么?”

  “这事极要紧,只是眼下我不方便说。”

  “成。既然要紧,我这就去。”

  “姐姐最好再向那夫妇的邻居打问打问,这样更牢靠些。只是莫要让那对夫妇知道了。”

  “知道了。”

  曾小羊喜得走路都像雀儿一般,一路笑着赶往杨九欠家。

  他如愿从胡大包那里诳到了讼状和赔羞字据,有了这两页纸,不怕杨九欠不慌。一路上,chūn风柔柔摸着脸,日头痒痒照着全身,他心里敞亮得像开了条通天大道,不由得想起他过世的爹。他爹xing子极粗躁,马粪一般,说话行事从不过心,一张嘴、一举动,常常就会得罪人。因此,从军近二十年,才勉qiáng攀到节级的位次,只做了个小小军头。去了边关苦寒之地,那xing子怕是更不着前后,粗粗躁躁地就送了命。他娘虽好些,那心也憨实得红薯一般。遇了好事,不管是不是真好,只会咧着嘴憨笑;遇见歹事,就只会用那双胖手揪着袖子抹眼泪。活到一把年纪,心里却仍没有一点儿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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