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密码2_冶文彪【第2部完结】(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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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醒来,觉得这屋子比昨晚更加憋闷,透不过气,她又忧躁起来,不由得恨起冯赛,一定是他得罪了什么人,否则我们母女哪里会遭这个罪?

  昨天下午,楚三官带着邱迁先到皇城东边潘楼街的瓦子去寻冯宝,这一带是京城瓦肆最繁闹的地方,从南街到北街一连三个大瓦子,桑家瓦子、中瓦、里瓦,共有大小勾栏五十余座。其中,中瓦子的莲花棚、牡丹棚,里瓦子的夜叉棚、象棚最大,一棚就能容数千人。京城玩乐的人,大半都聚在这里。邱迁的父亲家教极严,邱迁只在幼年时跟着舅舅来过两回,成年后再没来过。

  才走到潘楼东街,就听见一阵阵鼓乐笑闹声,等走进桑家瓦子,人顿时被声海吞没,像是跌进了云霞缭绕的彩阵里,比他幼年所见更加喧闹繁盛。大大小小的棚子一个挨一个,悬挂各色彩招花帘,每个棚子里都坐满了人,唱有小唱、嘌唱、教坊乐、诸宫调;戏有诸般杂剧、傀儡戏、乔影戏;说有说史、说鬼神、叫果子、说浑话;杂伎有球杖踢弄、舞旋、弄索、百禽虫蚁……京中百伎杂艺,全都荟萃于此,声名技艺稍差一些的,都没资格这里做场。再加上卖药、卖卦、探搏、饮食、剃剪、纸画等各色小贩往来穿cha,笑声、唱声、呼喝声、鼓乐声、叫卖声混做一团。

  一进来,邱迁立刻便眼晕耳震,脑仁发胀,连脚下的路都辨不清,只能紧紧跟着楚三官。楚三官对这里却熟络无比,左穿右绕,随处和各色人搭话嬉笑,询问冯宝的踪迹。连问了几十个人都说几天没见冯宝了。好不容易才出了桑家瓦子,楚三官又引着邱迁穿进中瓦和里瓦,两家比桑家瓦子更大,人也更多。楚三官又逢人便问,问了近百来号人,都摇头说没见冯宝。

  等出来时,已是深夜。两人疲累之极,邱迁记挂着姐姐和甥女,还想继续找,楚三官却连声不肯,说回去这么晚要被父亲打死。邱迁只得先去姐姐家再看看,敲门一问,仆人阿山夫妇和阿娴都已经回来,却都苦着脸摇头,冯赛、冯宝也不见回来。邱迁只能先回家。

  今天天才亮,他就爬起来,随意吃了点东西,跟父亲谎称去看矾到货没有,匆忙出来,骑着驴子又赶到甕市子街,门敲开后,仆人阿山仍摇着头,说连冯赛也一夜未归,冯宝更不见人。

  邱迁越发忧急,忙去寻楚三官。到了街口的楚家药铺,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正在店里骂伙计,认得是楚三官的父亲。昨晚楚三官特地jiāo代,他父亲若在,千万不能唤他。邱迁只得在一边等着,瞅见楚三官父亲去后面了,才小声央告一个伙计去唤楚三官。好半晌,才见楚三官打着哈欠出来,说得先借邱迁的驴子送两担药去城南。邱迁只得帮他把药送到城南。完事后,楚三官才说:“咱们去芳酩院,冯泥鳅一定是钻到那里去了。”

  “芳酩院?”邱迁一惊,他知道芳酩院是“汴京念奴十二娇”之一“酒奴”顾盼儿的行院。

  “往年他不在瓦子,就在赌坊,可自从他哥哥娶了茶奴,那个茶奴和酒奴又是好姊妹,两个比别人更亲香,他只见了一回顾盼儿,就没了魂,趁着这个便利,没事也要找出些由头,滑皮滑脸拼命往芳酩院钻。”

  邱迁听了,心咚咚跳了起来,脸也顿时涨红。

  第十三章

  芳酩院、馒头店

  夫合天下之众者财,理天下之财者法,守天下之法者吏也。

  吏不良则有法而莫守,法不善则有财而莫理。

  ——王安石

  “将鱼行张赐和猪行魏铮一起传上来!”闻推官吩咐道。

  一个衙吏忙出去传唤两人,片刻,张赐和魏铮一起走了进来,跪在冯赛身旁。冯赛有些讶异,自己从未接过鱼行、猪行的生意,怎么会关涉到他们的官司?再看杂买丞娄辉仍站在一旁,并未离去,就更加纳闷。

  “娄大人,只有鱼行和宫里有关吧?那就先问鱼行……”闻推官望向鱼行行首,“张赐,为何一连两天短缺了宫里的鱼?”

  “大人,鱼行岂敢违逆宫中?”张赐今年已近六十,须发皆白,不过面色红润,一双眼睛目光柔和,说起话来也和声细语,“一连两天,鱼行都只收到常日两三成鱼,货色又不好,斤半以上的都少。宫里的鱼又不能随意将就,只敢拣选最好的,因此不得不短缺了数量。”

  “为何会这样?”

  “上个月有个叫于富的富商包揽了上游huáng河的货源,这一路占到京城鱼量四成以上,于富出的价高,汴河、蔡河、金水河、五丈河的鱼贩听到消息,都不再把货直接jiāo给鱼行,争着先去找他,结果八成的鱼全都被那个于富攥在手里,成了汴京城的鱼头儿,他和牙人伙在一处,肆意涨价,左右刁难鱼行。货被他截断,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得尽力奉承他。这样也就罢了,谁知道这两天,他竟连一条鱼都不送了。”

  “这于富现在哪里?”

  “不知道。我们派了许多人去寻,都没寻见。就连那牙人也不见了人影儿。”

  “那牙人叫冯宝?”

  “是。”

  冯赛一听,头里嗡的一声。冯宝什么时候去做了鱼经纪?!

  闻推官看了他一眼,低头翻看了一阵案卷,又问猪行行首:“魏铮,猪行又是什么缘故?”

  “禀大人,猪行和鱼行遭遇差不多,也是被一个外来的富商截断了货源,颠来倒去为难猪行,这两天也是忽然断了货,收到的猪还不到平常两成。替那富商跑腿撮合的牙人也是冯宝。”

  冯赛听了更加吃惊,难道重名了?

  闻推官又问:“你们说的这牙人冯宝,可是你们身边这冯赛的胞弟?”

  “是。”两人同时回答。

  闻推官望了过来:“冯赛,冯宝现在何处?”

  “禀大人,小人不知冯宝现在何处,也正在四处找寻。”

  “他做猪鱼两行的经纪,你可知道?”

  “小人不知,今日是第一次听到。”

  “真的?”

  “小人不敢欺瞒大人。”

  “冯宝既是你胞弟,他入牙行,又是你作保,冯宝既然躲藏不见,这两桩事便得由你来担。尤其鱼行,也关涉到宫中,你得火速办妥。”

  “是。”

  “今天何时能把宫里的鱼jiāo足?”

  “这个……”

  “至少得申时之前。”杂买丞娄辉在一旁忽然道。

  “那就申时。听到了吗?冯赛!”闻推官忽然提高音量。

  “是。”

  “至于猪行和鱼行的事qíng,关及汴京百万官民饮食,都是天大的事,耽搁不得,也只能给你三天时间。”

  “是。”

  邱迁跟着楚三官,来到景灵宫东门的姜行后巷,才到巷口,邱迁的心又怦怦跳起来,他知道芳酩院就在巷子里左边第三个院子。他曾独个儿偷偷来过好几回,装作行路,走过芳酩院,向里觑过几眼。

  那还是两年前中秋,汴京各大酒坊的新酒酿成,照例要办开沽会,各个酒坊向官中进呈一色上等酒。每家都雇请社队鼓乐,沿街争胜。队首都是三丈多高的长竹挑起白旗布牌,上写“某库选到有名高手酒匠,酝造一色上等辣无比高酒,呈中第一”。几个锦衣壮汉挑数担呈祥新酒,乐队跟在后面击鼓奏乐,各色社队竞相逗趣,糖糕、面食、车架、渔父、出猎、台阁……而最打眼的则是官私jì女——每家都要争请名jì压阵,银鞍闹妆马匹上,名jì们头戴花冠,身着花衫,或执花鼓,或捧琴瑟,引得满街人争看。

  邱迁当时先也只是瞧热闹,然而,第三队过来时,他一眼看到了顾盼儿。

  顾盼儿并没有像别人那样戴镶金坠玉的花冠,只用一根红丝绳扎了个斜山式乌油发髻,上面cha了六朵粉艳鲜绽的芙蓉花,身穿绯红软绫衫、浅粉色罗裙,肩臂上披绕着一条红叶纹样的轻纱。她也没有骑跨在那匹胭脂马上,而是侧着身子斜斜坐着,软软笑着。

  邱迁不知道当时心里为何跳出“软软”两个字,但觉着那笑容身姿,真如诗中所言的“侍儿扶起娇无力”,娇慵中散着些醉意。当顾盼儿走近他这边时,他忙抬头细细盯看,白腻微丰的面颊衬着芙蓉和衫色,晕出些绯色。那双细而长的眼,微微乜斜,如雾中青糙间的露水,目光莹莹颤动。嘴角的笑,艳冶中还有些憨态。经过时,她身上散出淡淡豆蔻香气,而那双轻挽红绦缰绳的手,白玉脂一样。邱迁恨不得立时奔过去将那两团白玉脂捧在自己手里,可随即又觉着自己的手太脏,不由自主在衣襟上擦了擦。顾盼儿却随即走了过去,他忙追魂一样昏昏然跟过去,接连踩到几个人的脚,险些被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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