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广宁监常年都在铸造新钱,每一季都要运送一纲新钱到京城。孙献为何能断定飞走的那库钱是年底那一纲?这个得再去问问孙献。
眼下先得找见那个卖木炭的朱十五,问清楚当时和他兄弟俩一起寻工的那人是否真是汪石。
冯赛忙和邱迁一起出了烂柯寺,邱迁进城去了,他则赶到龙柳对面的川饭店,进去找见店主曾胖:“曾大哥,那两个卖木炭的还往你家送木炭吗?”
“送。隔天送一回。刚还送了来,才走不久。”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陈桥镇那边。怎么了,冯二哥?”
“哦,我有些事要问他们。”
“那你只能等后天上午再来。”
冯赛却等不得,别过曾胖,驱马向东北边追去。追了有三里多路,远远看见前面两个人各骑着一头驴子,后面还跟着三头,慢慢走着。冯赛忙加鞭急赶,追上去一看,果然是朱十五兄弟两个:“朱兄弟!”
“冯大官人?”朱十五兄弟两个忙跳下驴子,“冯大官人,你还好么?”
“还好。”
“前天我们送木炭过去,听曾店主说您遇了事,我们兄弟两个心里好不忧急,连我那浑家听了,都忧得不得了,昨晚特地蒸了这些糖饼,还有这几块腌ròu,说一定要送给您。刚才我问曾店主,曾店主又说您的家都被抄了,没处寻去……”
冯赛心头一阵暖,忙道:“多谢你们,这么记挂我。”
“怎么能不记挂?您一句话,就让我们至少多了一倍的利,又少了多少麻烦?”
“朱兄弟,我有件事要问你们。”
“什么事?您尽管问。”
“去年你们兄弟两个和另一个人一起来找我寻活路……”
“嗯!那是冯大官人的第一道恩qíng。”
“那另一个人叫什么?”
“姓汪,叫汪八百。”
“汪八百?你们是何时认得他的?”
“那会儿也才认得没多久,我们是在街口上等人雇工时认得的,我见他xing子慡快,就说到了一起。大家一样穷,一天只能吃一顿,那一顿也只敢吃个半饱。后来听说冯大官人最爱帮穷扶困,我们三个就一起厚着脸去求您。”
“当时内弟带你们去了谷家银铺,后来如何了?”
“柳相公带我们去了那银铺,那个管家出来相看,问了些话,那汪八百xing子不太好,到人家檐下求饭吃,答话的时候却硬声硬气的。那官家有些不乐意,便没有要他。”
“哦?谷家没有雇他?”
“嗯,只雇了我们两个。把我们两兄弟分到了玉器作。他家管人管得好不严厉,那些匠作师傅一个比一个凶。行动就要骂人。我们两个又都没做过这些jīng贵活计,天天挨骂,又怕万一打碎件玉器,多少钱都赔不起,就没敢再做下去,只gān了十天就出来了。”
“那个汪八百有没有说是从哪里来的?”
“他说他是江西人,原先在铜矿上做铜工、造铜钱。可是铜矿待矿工极苛nüè,又一直克扣他们的工钱,半年多都没发放。他气xing大,受不得,就逃了出来。”
“哦?是江州广宁监吗?”冯赛大惊。
“嗯,是这个名儿。”
“后来你们再见过面吗?”
“再没见过。不过今年正月间,我们兄弟两个送木炭到京城,看见有个富贵人骑着匹黑马走过去。我弟弟说那是汪八百,我看着头脸虽有些像,但汪八百怎么能富到这个地步?”
“真的是他!”朱十六在一旁头次出声。
冯赛则已经遍体生寒……
孙献在外面白晃了半天,走得一身疲乏,却没半点收获,只能闷闷回家。才走进巷子,就见一个胖子正在和隔壁的那妇人在说笑,是huáng胖。
孙献不由得摇头而笑,这huáng胖子只要见妇人,不论美丑,都要设法引逗两句。他一定是查出了些什么,来寻我,被我那冷脸娘子挡在门外。不知怎么,又和隔壁那妇人蹭到一起。幸而我那娘子最厌恨他们三个,不然连她也要被挂搭上。他正笑叹着走过去,却猛地听见一声bào喝:“yín虫làng汉!竟敢到我门上来讨骚!”
随后,一个壮汉执着把剁骨刀,从隔壁那门里撞了出来,是那妇人的丈夫,常日在杀猪巷替人宰猪,不知今天为何在家。他bào吼着就朝huáng胖冲去,一脚就把huáng胖踹翻在地,举起刀就要乱砍。孙献看到,慌忙赶了过去,一把抱住汉子的胳膊:“蒋五哥慢着!这是我朋友!”
蒋五回头见是他,这才收住手:“孙小爷,你如何认得这等yín虫?”
“他不认得我家门,怕是敲错门了。”
“是啊,是啊!”huáng胖费力爬起来,一脸红涨,“我只是跟这阿嫂问了两句。”
“实在对不住蒋五哥。”孙献又连声道歉。
蒋五这才一把将自己媳妇搡进门,气哼哼进去了。孙献忙也拉着huáng胖离了巷子,到巷口茶肆里坐下。huáng胖这才抹掉额头脖子里的汗珠,嘿嘿笑起来。
“你这色胖子,我若晚来一步,你的命根子恐怕已被他剁了去了。”
“嘿嘿,色字头上有把刀,屠夫之门莫乱敲。忘了这忌讳了。孙哥儿,这事你千万莫要跟管杆儿和皮二他们两个说。”
“既做了,还怕人知道?好了,说正事,你可查出些什么了?”
“查是查出了些东西,不过这事恐怕不好办。”
“哦?怎么?”
“我估计那汪石既然不住客栈,自然是去了jì馆。多亏我平日和几个牙婆走动得亲香,京城各jì馆的大小事,她们最清楚。我托她们替我打问,她们果然腿快嘴快,孙哥儿,你猜怎么着?”
“别卖迷药,快说!”
“那汪石不是住的哪一家jì馆!”
“什么?”
“自从他正月来京城后,每天的确都是住在jì馆里,不过不是单独哪一家,而是每晚都换一家!”
“那不得有几十家?”
“可不是?除了汴京十二奴,那门槛都是玉砌的,从不接他这种没根底的人外,全城的jì馆尽着他选。他老兄胃口比我还宏壮,也不分等色,愿意去哪家就去哪家。连城郊的私窠子,他都去了两三家。”
“其中没有一家多去几回的?”
“没有。一天换一家,没重过。他出手极阔绰,那些jì馆都盼着能多留他一天,可没一家能留住。这就是有钱的好处啊,像我这种穷汉,虽然满怀chūn意海一般,却只能在人家门槛外蹭一点老光,尝几口老瓜。”
“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似乎是上个月初。”
“不对呀,左藏库的钱是上个月底才飞走。这中间十来天,他去哪里了?”
“不清楚。所以我说这事qíng有些缠手。”
“难道是为了弄飞钱那事,才藏匿起来了?”
“现在还不好说,这得再继续查问。”
孙献又犯起愁来,再没话说,望着窗外出神。
呆了半晌,却见一个人匆匆走过,是皮二,埋着头要往巷子里去。他忙高声唤住。皮二听见,停脚回头,左眼窝竟一片青黑,神色有些不自在,他用手摸了下眼睛,才抬脚走了进来。走近时,孙献才看清,他的左眼是瘀青,嘴角也有道破口,还鲜红没结痂。
“皮二,你这眼睛?”huáng胖忍着笑问道。
“嗐!晦气!还不是为了寻那个姓汪的!”
“你找见他了?这是被他打的?”huáng胖又问。
“找见也好了。我招呼了不少人替我打问,倒是打问出了一些信儿。那姓汪的晚上都是去jì馆住。”
“这我已经打问到了。”
“你不早说,也免得我挨这顿打!”
“我倒想,可到哪儿找你去?哈哈,看来咱们上辈子一定是同胞兄弟,我也才挨了一脚,连命根子也险些不保。”
“哦?你也挨打了?”
“可不是?刚刚被孙哥儿隔壁的屠夫踢了一脚。我自家说出来,免得孙哥儿跟你们在背后笑我。孙哥儿,我们两个可都是为了你的事挨的打,到时候算账分钱,这一笔得记上。”
“你一定又是去找丑妇人惹骚,被人家丈夫打。和查这事有屁gān连!我这伤可的的确确是为查事才挨的!”
“你这伤究竟怎么来的?”孙献受不得他们两个拌嘴闲扯。
“有个夜里卖茶水的,有天瞧见汪石进了一家私窠子。就在这东城外,是个姓章的妇人,叫什么章青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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