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破碗:“师傅,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醒了之后到庙街的老庙,”圆空说:“取走这个黑坛,拿回去你就知道了。来,来,别停,继续喝粥。”
这一锅稀饭眼瞅着要见底,他看我停下来,便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已经知道这位小和尚是谁了。我每次从陈老太太的幻境里出来,都会落到庙街的这座小庙前,这圆空和尚就是庙里那位云游才归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僧。
我说:“等我醒了以后吧,再到庙里再向你请教。”
圆空笑:“此时缘是此时缘,彼时缘是彼时缘,你醒了再来未必就能看到我。”
“那好吧,我现在就问问你,”我说:“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藏在我心里无法释怀的一个问题。”
圆空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我问他。
圆空看我,突然哈哈大笑,他用手蘸着灰尘在地上写了两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还有无。
我看着直发愣,这不是《红楼梦》里的诗句嘛。这和尚是什么意思?
等我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小庙堂里空空如也,那一锅稀饭已经没有了,火也灭了。
恍惚间我头很沉,猛地一睁眼醒了过来,全身打了个激灵。我看到自己依然坐在陈建国他家的客厅里,亮着灯。饭桌上觥筹jiāo错,他们几个还在吃饭喝酒,说说笑笑。
我满头是汗,心跳的特别厉害,这时王庸说:“老jú你咋了,举着个酒杯跟傻了似的。”
我看看客厅墙上挂着的钟,夜里不到九点,就是说刚才我抬杯的这一瞬间做了一个悠然的长梦,梦中我被妖法蛊惑进了第三夜的生死考验,在那里,我以huáng鼠láng的身份经历了崽崽的一生,现在回想起来当真是玄妙无方。
既然他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也没必要说出来。
我勉qiáng笑了笑,说没什么,又和他们说笑在一起。
晚上我们谁都没走,喝到很晚,女眷们先去睡了,陈建国对熊大海这个女婿还是颇为满意的。只是对流làng汉的身份有些不舒服,问熊大海以后有什么打算。
熊大海喝的醉醺醺,发出豪言壮语,说以后要对媳妇儿好,就是没提找正经工作挣钱这事,问急了头一偏呼呼大睡。
我们晚上在陈建国家留宿。三人睡在客厅里,我却失眠了半宿,耳边是王庸和熊大海的呼噜声。我看看表,已经过了夜里四点,看样子这一晚上就这样了,老太太最后的法术就在我举杯的瞬间度过去了。
我念叨着小和尚圆空留下来的那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还有无。一直念叨着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我被人推醒,熊大海指指外面,落地窗外是明媚的阳光。
他说:“齐翔,你熬过了三个晚上。看到了第四天早上的阳光,这场生死赌局你赢了。”
我怔了一会儿,王庸还在呼呼大睡。我告诉熊大海,我要回家了,不要惊动其他人。
熊大海对我点点头,做了个电话的手势。轻声说:“齐翔,你是条汉子,有事电话联系。我天南海北的居无定所,不过你要有事找我,一个电话我就会回来。”
“你媳妇儿怎么办?”我笑着问。
熊大海面色从未有过的凝重:“这件事我会找师父说的,这些天他就要过来,当时候看他老人家的安排。”
我和他珍重告别,我蹑手蹑脚没有惊醒任何一个人,走出别墅区。一路到外面,早上空气很好,这里偏僻安静,没有人影。
我顺着马路走了很长时间才拦到一辆车。告诉司机送我到庙街。我第一件事就是要到老庙里去找圆空。
一个小时后我到了庙街,走到老庙前,旁边还是那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卖油条大姐。没人注意我,我上台阶来到庙前轻轻敲门,敲了半天也没人应。我顺手一推,庙门竟然无声无息地开了。
我走进去,回手关上了庙门,这座庙占地面积特别小,设计的却别具匠心,进来是个院子。三面是长廊佛堂,层层叠叠,房屋掩房屋,一眼看不清全貌,有点曲径通幽的意思。
整座庙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我顺着长廊往里走,空无人影。这座庙修于闹市中,取了个闹中取静的意思,外面的车水马龙和无比喧嚣都被隔绝在庙门之外,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我走到一处佛堂,刚进门就怔住了。这座小小的庙堂上供奉着佛陀,正是昨天我在幻境中到过的地方。
这里寂静无声,我走到供桌前,桌子上并没有浮尘,应该是有人打扫过。
我心念一动,蹲在地上仔细查找。顿时全身汗毛竖起,地上隐隐有火炉子放置过的痕迹,在这个痕迹旁边,勉qiáng能看出有几行字迹,非常非常浅,仔细才能看清。上面写着: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还有无。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发愣,昨晚到底是幻境还是真实的?为什么地上真的有和尚写过的字?
我站起来在庙堂里走了一圈,大声喊:“圆空,圆空师傅。”喊了半天无人回应,寂静无声。
我这才明白昨天和尚说的那句话:此时缘是此时缘,彼时缘是彼时缘。来了未必再能见到我。
我走到墙角。地上是那口黑坛子,轻轻抱起放在桌上。
我深吸了口气,把坛子口打开,探手进去摸到一样毛茸茸硬硬的东西。
我把它拿出来,正是那只坐化僵死的huáng皮子尸体。
我有些厌恶,这东西透着一股无法描述的妖气,这时忽然一股黑烟从huáng皮子身体里散发出来,凝成黑影蹿了下来,飞快沿着我的裤腿往上爬,一直爬到我的肩头。
我听到耳边传来声声低语:“震三,我又看到你了,我好高兴。”
我疑惑着。声音太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我脖子发僵,没有说话,那声音继续道:“你忘了我吗,我是李若啊,我是你的崽崽啊。”
我回头,看到那团黑影在肩膀上若有若无。
我轻轻抚抚肩头,明明看到它在,却如同并无实质,根本抚不走。
圆空昨夜告诉我,坛子里是一团怨念,huáng皮子成jīng是怨念化煞气而成。这妖jīng极是蛊惑人心。陈老太太一生都离不开它,现在老太太已经过世而去,留下这个妖孽在人间。
它获取过我的jīng血,冲着昨晚迷惑我的幻境,它是知道我经历的。它根本就不是崽崽,崽崽没这么邪恶。这只是它蛊惑我的开始。
圆空说,他无法化解这里的怨念,一物降一物,说只能我来。我知道,不能再让这妖jīng继续祸害人,要想办法把此物化解掉。
“你不是李若。”我说。
那团黑影在我的耳边居然嘤嘤哭泣:“你这个负心汉,忘了我了。渣男,你心里只有黎家大小姐。”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心惊,这妖物果然尿xing,句句都点在死xué上。
第六百四十二章 耳旁风
我想把huáng皮子尸体重新放回黑坛子,谁知道手一碰到,它被瞬间风化,变成一堆碎末,佛堂里不知怎么起了阵怪风,把这些碎末chuī走。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的时间,风去之后,桌上空空如也,仅留下一尊破烂的黑坛子。
那团黑影蹲在我的肩头呜呜哭:“我的ròu身没了,以后我要跟着你,我就是李若,我爱你齐震三。”
它的声音和崽崽一样。可我心头说不出的烦躁,觉得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妖邪。难怪陈老太太能被此妖蛊惑,连我这样的修行人都心烦气乱,更别说普通凡人了。
我在院子的角落里随意挖了个坑,把黑坛子埋进去,然后封土埋好。
黑影着急地说:“先别埋,里面还有好东西,以后能帮到你。”
我根本不理它,做完这一切,我顺着长廊来到庙门口,推门走了出去。
刚跨出门槛,忽然庙门“噶哒”一声脆响,我回头再去推,竟然无法推开,像是冥冥中自己落了锁。
我怅然若失,知道这是提醒我,和这座庙的缘法已尽。取走huáng皮子的妖魂,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他们这帮和尚,圆通、圆空这些人,做事太讲究缘,不随意掺乎因果,行事特别有原则。真是让人感觉不舒服,冷酷,没人qíng味。没办法,这就是高人的行事原则。
我带着huáng皮子妖物回家,这东西没人能看见,它蹲在我的肩膀上,时不时哭两鼻子,说我是陈世美、渣男,有新欢忘了旧爱,把我烦得要死。
开始它说的话我还能往心里去,觉得是不是在对待崽崽的态度上确实有做不到的地方。
等这妖物唠叨时间长了,那么点事翻来覆去说,我越来越厌恶和反感。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来,这只huáng皮子妖物怨念极大,跟怨妇差不多,颠三倒四说来说去,我执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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