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密码1_冶文彪【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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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二十七才点点头,没来得及出声,小舱中传来一声急叫:“顾大哥!哥哥,你们快来看!”

  是墨儿的声音,从方才左边那第一间小舱中传出。

  赵不尤和顾震又一起躬身钻进小舱过道,到那舱门前,见墨儿趴蹲在地板上,手里端着那盏油灯,灯影下,方才那个暗舱旁边又露出一个方dòng。

  墨儿回头指着暗舱边缘道:“我见木板fèng边似乎有血迹,试着推了一下,果然还有个暗舱,里面也有个人——”他将手中的灯盏朝里照去,里面露出穿着一双黑毡靴的脚,石青色梅纹缎袍,在灯光映照下,泛着幽蓝光泽。由于暗舱的小半截伸到chuáng下,舱底那人的上半身被chuáng板遮盖,看不到面部。

  顾震忙唤了两个弓手,将小舱中那两具尸体搬到对面舱室中,腾出空地,又将chuáng板也掀开搬走。墨儿将灯盏照向那人面部,一见之下,猛地惊呼起来。赵不尤等两个弓手出来让开,才走进去,墨儿回头望着他,满脸惊异,杂着悲恐。

  赵不尤俯身望去,虽然这几年他经惯了各色奇诡场面,但一看到舱底那张面孔,也不由得一震,发出一声低咤——那人是“东水八子”中的“剑子”郎繁!

  郎繁双眼紧闭,面部僵冷,他的眉骨、颧骨、鼻梁本就生得高耸,灯影之下,更显得眼窝黝深。加之灯焰摇动,他嘴角的yīn影也随之游移不定,原本面无表qíng,看起来神qíng却似乎在变个不停,忽乐忽忧,忽哀忽惧……赵不尤忙伸手按住郎繁右手腕去探脉息,然而,触手冰硬,脉息全无,已经死去。他刚要松开郎繁的手腕,却见手背上有一圈伤痕,抬起来一看,是一圈牙印,咬得很深,看印痕,应是成年人所咬。再看郎繁左胸口,衣襟上一大摊黑影,如墨迹一般,伸指一蘸,冰凉湿滑。墨儿忙将灯光移过来,暗红湿浸,是血。赵不尤揭开那衣襟,里面是件白绫衫,心口位置一道伤口,应是利器刺伤。

  郎繁之所以被称为“剑子”,是因他不但好文,兼爱习武。曾跟一位道士学过一套清风剑法。赵不尤曾与他过招,他这套剑法,艺过于技,足以健身,难于御敌。大宋开国以来,太祖赵匡胤为斩除唐末武人乱政之弊,抑武兴文,重用儒臣。百余年间,文教勃兴,书卷远胜刀剑,使大宋成为读书人之天下。万千文弱士子之中,郎繁武艺纵然不高,却也已经是稀有难得。

  他为何在这里?因何死去?

  甘亮提了两盏灯笼进来,在小舱室角上各挂起一盏,亮了不少。

  那盏油灯则搁在暗舱边的木板上,灯影摇映着郎繁苍白僵冷的脸。

  顾震和古德信也走了进来,顾震先俯身望去,随即闷叫了一声:“这不是剑子郎繁?”

  古德信听到,忙一把推开顾震,望向尸体,一眼认出来后,身子猛地一颤,喉中发出一声怪异声响,像是心被人猛踩了一脚,惊痛莫名。

  赵不尤心中也悲意翻涌,郎繁今年还不满三十,他不但练武习剑,更熟读兵书战策,满怀壮志,盼着能被委以军任,远赴西北边地,守土卫国。这两只船究竟藏了些什么秘密,竟让郎繁也卷入其中,并命殒于此?

  悲慨一阵,他定了定神,对舱门外的万福道:“让那谷二十七过来认一认。”

  万福忙出去带了进来,谷二十七一眼看到那个暗舱底有人,身子一颤,瞪大了眼。

  赵不尤盯着他:“你过来看看这人。”

  谷二十七畏畏缩缩走了过来,朝郎繁的脸望了一眼,低声惊呼一下,纳闷道:“他?”

  顾震忙问:“你认得他?”

  “他是搭我们船来汴京的客商,昨天在应天府上的船,住在对面最尾一间小舱里……哦,不!不是这只船,是我们那只梅船。今天晌午船靠岸的时候,他和其他客人都上岸了呀,咋会在这里?”

  “你看到他上岸了?”

  “是呀,就是看着客人们都走了,梅船主才让大家收拾客舱,小人进来收拾这间……唉,又错了,不是这间,是我们那只梅船的。正收拾着,不知怎的,后脑一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转过头来。”

  谷二十七转过身子,用手摸着后脑:“就是这里——”

  赵不尤凑近一看,他的后脑果然有一片新瘀伤,还渗出些血,尚未gān。

  “你们那船穿过虹桥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你们那船上的小舱室和这船的很像?”

  谷二十七环视舱室:“大小差不多,摆设也差不多,小人在水上过活,见过的客船无数,小舱大都是这个样子……”

  “脚下也有这种暗舱?”

  “这个?这个倒没有。一般客船都没有,这汴河水不算深,人和货加起来已经很重,再在这暗舱里放满东西,船会吃不住水。”

  “你们那船上一共多少人?”

  “我算算看,”谷二十七扳着指头,“梅船主,刘嫂,吴嫂,舵工两个,锚工两个,桅工三个,篙工八个,纤夫六个,杂役两个,总共二十六个人。”

  赵不尤心想,除了郎繁,这船上死去的共有二十四人,连谷二十七,则是二十五人,便问道:“你自己算进去了?”

  “算进去了,小人是杂役。”

  顾震吩咐道:“万福,你带他去认一认那些人,看看是不是都认得?”

  过了一阵,万福带着谷二十七回来:“那二十四人中,他说二十二个人都是他们船上的,只有前舱两个,他不认得。”

  赵不尤听了,心中惊疑。那只梅船凭空消失,船上的人却到了这只新客船上,而且全都死去?

  他忙问谷二十七:“梅船上原先总共有二十六人,死去二十二人,除了你,还有三人,哪里去了?”

  谷二十七忙道:“小人也不知道。”

  万福道:“那船在虹桥下遇险时,两个纤夫跳下船,到桥头抛下纤绳拉船。当时太乱,不知道那两人去了哪里。卑职今早四处查问,附近的人都没留意这两人。至于剩下一人,就不知道了。”

  赵不尤问谷二十七:“那三人姓名你该能想起来吧?”

  谷二十七道:“两个纤夫应该是胡万和刘七,另一个……也是杂役,名叫汪三十六。”

  万福道:“卑职再去查访一下。”

  第三章 醉东风

  天下国家无皆非之理,故学至于不尤人,学之至也。——张载赵不尤比往日起得早,天才微亮,温悦还在安睡,他小心下chuáng,拿了衫子到外间,琥儿在小chuáng上也嘟着嘴睡得正好。他套上衫子,轻轻打开门,来到院中,一阵清寒扑面,昨夜下了些小雨,落了一地的杏花和梨花。

  他舒展舒展身子,照例打了一套龙虎散拳。这些年赵不尤虽然潜心读书,却也没有丢掉习武。他以为,不论一人、一家、一国,不但该qiáng其心,也须健其体。这才合乾健之义。本朝开国以来,qiánggān弱枝,重文轻武,一百六十年间,文艺勃兴,国气却越来越文弱柔靡。面对北辽与西夏,只能以岁币换来和局。而如今,东南方腊造反,更有女真崛起于东北。大宋却如同一位娇弱佳人,qiáng盗环伺,却仍描眉梳鬓,顾影自怜。

  时时处处,赵不尤都能觉到国势之虚弱危殆,就如这院中的梨杏,昨天还满树繁花,一点小风雨,便落花飘零,遍地凌乱。身处此世,以区区一人之力,难挽颓局,却不能不时常涌起忧世之叹。他心头郁郁,随口填了首《醉东风》:东风席卷,一夜凋残遍。万里江山chūn色黯,可叹无人照看。

  年年岁岁追欢,朝朝暮暮谁闲?梦里烟花过客,醒来谁理残篇?

  吟罢,他转而自诫道:何必做此悲声?太平何须壮士勇?岁寒才见松柏心。徒忧无益,不如尽力做好手边事。对得起己心,便是无负于天命。于是他又想了想,将最末一句改了过来,沉声吟道:以我心灯一盏,照他长夜寒天。

  “改得好!”门里传来一声赞。

  赵不尤回头一看,是妻子温悦,她轻步走了出来,笑着道:“人都说我大宋诗虽不如唐,词却异峰突起。前两天我还和瓣儿聊起来,这一百多年来,除了苏东坡,大半的词,都过于柔弱无力。堂堂男儿,却效仿小女儿qíng态,很多词,连我们女人家读着都嫌脂粉气太重。反倒是李清照,一介女流,她新近填的《渔家傲》,一句‘九万里风鹏正举’,便胜过大半男人。相公方才这首,有大胸襟、大悲怀。但若一悲到底,丧尽气力,便失了君子气格。所以,末句改得尤其好。哀而不伤,归于仁心正道。”

  赵不尤听后大为快慰,自己生平一大幸,便是娶到温悦这样一位知己贤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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