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密码1_冶文彪【完结】(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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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修章木然摇了摇头,他提高了声量:“张嘴!吃!你若不吃,小相公在地下也难安生!”

  “那不是谦儿,我谦儿没死!”董修章忽然翻起眼皮,眼里she出火来,一掌把那碗饭打飞到墙上。

  瓣儿见姚禾如约站在巷口的柳树下,安静等着,不由得绽开了笑意。

  她这样每天抛头露脸到处乱跑,不只嫂嫂温悦担心,她自己其实也有些不安。池了了原本要陪她,但提到今天要去拜访董修章,顿时面露难色,说董修章最不愿见她。瓣儿只好自己前往。姚禾却说他今天没有什么事,可以陪她去。

  那天第一眼见到姚禾,瓣儿就觉得姚禾很亲,他有些像墨儿,但又不一样。究竟哪里不一样,瓣儿自己也说不清。就像冷天里喝口热水,或热天里喝口凉水,人都会说水好喝,但其实,除了解渴,谁能说得清水的滋味呢?

  姚禾也是这样,瓣儿说不出他好在哪里,就是觉着不冷不热,不紧不慢,不远不近,一切都刚刚好。

  姚禾看到她,也立即露出笑容,那笑容也是刚刚好。

  被别人望着,人走路时多少会有些不自在,但被姚禾笑望着,瓣儿却不觉得,她笑着轻步走出巷子,来到那株柳树前,见树下拴着两头驴子,她撩开脸前的轻纱,笑着问:“你连驴子都租好了?”

  姚禾笑着点点头,并没有答言。两人对视了一眼,又都笑起来。

  董修章住在城东南郊,两人一起骑上驴子,在chūn风里不急不慢并肩前往,路上随意聊着。姚禾读书虽然不很多,却也不算少,说什么都不会唐突浅陋。说起验尸,更是难得见到的有神采。

  瓣儿后半路一直听着他讲尸体,病死、老死、殴死、毒死、溺死、勒死……种种死状的不同、尸体的变化、疮口的征兆……越听越惊叹,没想到其中竟会有这么多学问,听得入迷,竟不觉得怕。

  两人聊得正兴起,却已经到了董修章家门前,一座小宅院。

  姚禾敲了半天门,才见一个矮瘦的老人来开了门,看布衣短衫,应该是董家的老仆人吴泗。

  姚禾上前问道:“老人家,董朝奉可在家中?”

  董修章官阶为从六品朝奉大夫,现在太子府中任小学教授。

  姚禾连问了两遍,才发觉吴泗有些耳背,又大声问了一遍。

  “在!你是?”吴泗大声应道。

  “我是开封府的,来问董朝奉一些事qíng!”姚禾大声回复。

  “哦,请进!”吴泗引着他们进了院子,到了正屋,“你们先请坐,我去唤老相公!”

  瓣儿看院里屋中,一片冷清萧索,院子里落叶未扫,凌乱满地,屋中到处是灰尘,桌上还摆着两碟未吃完的菜和半碗米饭,旁边墙上一大片油汤印迹,还粘挂着些菜叶米粒。董修章妻子已亡,晚年得子,却又早夭,家中又只有吴泗一个老仆,这晚景实在太过凄凉,她心中一阵伤惋。

  椅子上也蒙着灰,两人便没有坐,站在门边等候。一会儿,吴泗扶着董修章出来了,董修章目光呆滞,头发蓬乱,满脸密布松弛的皱纹。他因年高昏聩,上个月董谦死后不久,已被勒令致仕,却仍穿着绿锦公服,已经很久没洗,胸前尽是油污。

  姚禾忙上前叉手拜问:“董朝奉,晚辈是开封府的,来问一些事qíng。”

  董修章茫然望着姚禾,待了片刻,忽然恼怒起来:“开封府?我儿并没死,我儿去学里了,正在用功应考。要找也该是国子监或者太学学正,开封府找我做什么?难道是我儿高中了?他中了第几名?状元?榜眼?探花?前十名也好!不,管他第几名,只要考中就好!对了,我记起来了,谦儿中的是第二甲进士及第!”

  吴泗在一旁皱着眉、摇着头,瓣儿知道董修章神智已昏,近于疯癫,问不出什么来。便悄声问吴泗:“老人家,我们能跟您聊聊吗?”

  吴泗没听清,先一怔,但随即明白,转头扶着董修章到桌前坐下,拿起碗筷塞到董修章手里:“老相公,饭还没吃完,你慢慢把它吃完。”

  董修章攥着筷子,低头叨念着:“谦儿既然中了,照例是该外放到路州做判司簿尉,恐怕就要接我去上任,我得吃饱些。”他大口刨饭吃起来。

  “两位请随我来。”

  吴泗引着姚禾和瓣儿来到旁边一间小房,陈设只有一张chuáng,一只柜,一张小桌,两把高凳,也布满灰尘,到处塞满了杂物,应该是吴泗的卧房。吴泗拿帕子擦净了凳子,让姚禾和瓣儿坐下,自己弓着背站在一边问道:“那案子查得如何了?”

  姚禾忙请他坐到chuáng边,才大声道:“这案子太棘手,仍在查。”

  吴泗叹了口气。

  瓣儿也尽力放大声,问道:“老人家,董谦除了曹喜和侯伦,还有什么朋友?”

  吴泗望着瓣儿,有些疑惑她的身份,不过并没有多问,大声道:“我也不清楚,除了曹公子和侯公子,其他朋友没来过家里。”

  瓣儿又问:“他出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

  连喊了两遍,吴泗才答道:“有!这几个月他看着时常心烦意乱,做什么都没好气。在老相公面前还能忍着,我只放错了两本书,他就朝我大嚷,小相公自小对我都和和气气,从来没有吼过。”

  “是为什么事?”

  “不知道,我问了,他不愿说,只说没事。”

  “出事前两天也没说什么?”

  “那两天他越发烦躁,回来就沉着脸,饭也不吃,自个儿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还摔碎了一只茶盅。”

  出事前两天?是因为池了了和曹喜争执而烦躁吗?瓣儿又要问,却因一直大声喊话,不由得咳嗽起来。

  姚禾忙帮她大声问道:“他还是没说为什么烦吗?”

  “没有,他什么都不肯说。出事前一天傍晚,他拎着一个包袱出去了,说是去会侯公子,很晚才回来。”

  “侯伦吗?”

  “是。”

  “包袱里装的什么?”

  “不知道,不过看着不重,是软东西。”

  “晚上那包袱没带回来?”

  “没有。”

  瓣儿想起董谦遗物中那束头发和范楼墙上的题词,又大声问道:“他有没有订过亲?”

  “没有。媒人倒是来过不少,不过老相公大多都看不上,好不容易有看上的,小相公却又不愿意。老相公从来不会勉qiáng小相公,所以至今没选中一家。”

  “出事前一晚,他回来也没说什么?”

  “那晚回来后,他进门就沉着脸,也没跟我说话,就回房去了。我看他的灯烛一直亮到后半夜,偷偷瞧了瞧,他一直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像是在为什么事犯愁。第二天,他一早就出去了,再没回来……”

  吴泗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嘶哑吼叫:“你们竟敢背地里说我谦儿坏话!”

  董修章站在门外,怒睁浊眼,抓起手中的拐杖,颤着身子冲进来就打。瓣儿正坐在门边,惊叫着跳起来,姚禾忙护到她的身前,那拐杖打到了姚禾的肩上。幸好吴泗赶忙过去抓住了董修章,董修章不停挣着仍在叫骂:“我谦儿是进士出身,连皇上都爱惜他,你们这些糙头麻鞋下等男女竟敢叫他的名字?”

  姚禾一边说着“老伯,多有冒犯,晚辈这就走!”一边护着瓣儿快步出了门,逃离了董家。

  瓣儿骑着驴,慌慌行了很久,心仍剧跳不已,几乎要哭出来。

  想着姚禾替自己挡了一杖,瓣儿扭头问道:“方才那一下打得痛吗?”

  “不痛,老人家能有多少力气?倒是你,吓到了吧。”姚禾微微笑着,目光如暖风一般。

  瓣儿轻轻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难怪人都说世间最悲,莫过于老来丧子,董老伯实在不容易——”

  “是啊。”

  “为了他,咱们也得把这案子查清楚。我想现在就去探访一下侯伦。”

  “好,我陪你去。”

  第八章 云断青梅路

  夫博者无他,争先术耳,故专者能之。——李清照瓣儿已向池了了和曹喜打问过侯伦的住址,也在城西南,不远。

  石灰巷口一座旧矮房,临街,没有院子。据曹喜说,侯伦的父亲当年犯了事被免了官,因此家境不好,房子也是赁住的。

  来开门的是个年轻男子,身材瘦弱,面色发黑,神色很拘谨,他打量着瓣儿和姚禾,有些诧异。

  瓣儿笑着问:“请问是侯公子吗?”

  侯伦点了点头:“你们是?”

  “这位是开封府仵作姚禾,我是池了了的朋友,我们是来向侯公子打问一些事qíng,关于董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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